那人貌似极感兴趣,正眼了态度平和的问道:“哦怪在下浅薄了,向来只听过灯会、花会,这戏会?还一月一度,可真新鲜,望昭,你说是么?”
二人,正是披星赶月千里迢迢往夜屏赶赴的秦谢二人。五月十七这天旁晚,两人终于在落日的尾巴余晖里进了城,不用再苦不堪言的露宿荒野或山头。
一过青砖围起的夜屏城门,沿着城道往内城走,城里竟然是出乎二人意料的繁华富庶,扎着羊角辫抱着玩具满城奔走的稚童,快乐的笑声银铃一样清脆;暮色里收摊的菜贩三两结伴着回走,间或你我搭把手,都是朴实厚道的善意;亮着烛火敞着门的人家,乡里邻亲的串门笑谈……整座城里拂动的夜风里,都是安稳喜乐的满足气息。
这和二人预想中的夜屏实在不一样,按何万里的冤屈来说,这夜屏如今的冒名太守,是个杀人夺位险恶阴毒的贼子。这样的人,治理出的城池,只敢叫人往最坏处想,可如今这满目的太平和夜不闭户的良好民风,比天子脚下的都城平沙都要好上些许。
秦望昭一路不动声色的沿路打量,越走心头疑惑越重,是以一直在想这如今的太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谢长安突然和他说话,他呆了呆,不冷不热的答了声是,心里暗道,这厮真虚伪,又爱做戏,下马前还口口声声的姓秦的,这会儿人前要装交情不浅,立刻就成了望昭,听到的瞬间,他压根没反应过来谢长安是在喊自己。
谢长安偏着头在小二哥错开眼的时候飞快的瞪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无声的吐出几个字,继而笑着转头去看小二哥,一副兴致冲冲万分好奇又期待的模样。
秦望昭看清了,他说的是,配合。显然,他对这尚未碰面的冒名太守大人,也是疑虑重重。
小二哥听见此问,很是自豪的显摆:“嘿嘿,二位,不是小的吹,放眼天下,除了咱夜屏啊,别的地儿,确实听不到戏会这么一说,谁叫咱有位人人称颂的父母官哪。”
谢长安拖长音哦了一声,兴致勃勃的问:“真有如此稀罕那我二人可有眼福了,还有这父母官,又是哪位?难不成,这戏会,和这位大人有何关联不成?我二人初到此地,麻烦小二哥坐下,与我二人细说。”
小二哥脸上的笑容更甚,憨厚的摆摆手道:“爷客气,小的怎能与客同坐,站着就成。爷猜的不错,这戏会,就是我们何大人许办的。我们夜屏人,自古爱听戏,天下的名角儿,大都出自咱这里,家家户户都能唱上几句。只是啊,唱戏的在人听来,就是个轻贱的活计。两年前就在如今搭戏台的地方,有个小花旦招人□而死,其父将冤情告上公堂,我们大人将那纨绔杖毙在菜市口,而后在当日的戏台处设戏会,一月一度,去年还常穿着官府来助场,后来不得空,去的就少了。爷好运气,说不定能遇上我们大人哪。”
☆、第 29 章
暮□临华灯初上,谢长安和秦望昭吃罢晚饭,经小二哥热情指点,沿着人声鼎沸的大道往举行戏会的菜市口溜达。
听客栈的小二说,他们这里的戏会别具一格,称为斗戏或许更为恰当,来人无论是谁,只要能唱敢唱,那就能上台献上一段,既不排名也不设奖,纯粹乐一把,唱得好的,自然有台下看戏的报以雷鸣般掌声,唱的不好道声献丑,也无人指责批评,纯当练胆就是。谢长安啧啧称奇,一面感叹此地民风淳朴善良厚道,一面对这素不相识的万里兄仇人太守大人越发疑惑好奇。
远远的就见前方灯火通明一大戏台子,烛光被喜气的大红纸面罩在竹篾子拢就的灯笼里,台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间或有不知台上拖腔拉调所唱何物的顽皮童子在人群里头钻来钻去,很是热闹。
待稍微走的近些,台上光景完全被前方厚厚一层人头遮挡,年轻的青衣清丽柔婉的唱腔飘过层层叠叠的看客传来,凄凉悲戚,听得她唱到:“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记得小蓣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彩云归……”
秦望昭不懂这个,台上那女子唱的愁肠百结,他也不爱听,什么琵琶弦上说相思,在他看来就很荒谬。若是他心里相见谁,纵有千里也不远,只管跋涉就是。他在振聋发聩的叫好声里转过头,就见谢长安微眯着眼,出神的盯着曲声传来的方向,脸上的表情褪下了嬉皮笑脸,是罕见的平静,眸子里印着火光,敛起一层琉璃似的光华悄然流转,有细碎的怀念隐在其中。
昏黄或通红的万千灯火在他脸侧上投出一剪暗沉阴影,整个人的气质和平日全然不同,有些像夺位之争时期的谢安逸,心思藏的比海深,面上笑的却纯良无辜。这一刻,秦望昭突然发现,谢长安,比他想的,还要擅长隐藏,和做戏。
台上的小青衣陡一开腔,谢长安不由就有些走神,他脑子里光怪陆离的闪过许多片段,有个瘦弱的女人撑着虚弱的身子在滂沱的大雨里在大户门前跪倒晕厥……那个瘦小的孩子宁肯咬破嘴唇胳膊也不肯流出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那些尘土一样繁杂的嗤笑轻视和唾沫口水……
他眨眨眼,悄悄的捏了枚暗器在手心摩尼,再看那些年的隐忍痛苦,消逝的好像午后小憩时的一场梦,留在身体上的伤疤愈合痊愈,可那些刀枪棍棒甚至是口水唾沫上传来的恶意,却丝丝缕缕的渗进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