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文景还是准备认认真真完成这篇文章。不为别的,只为慧慧需要。瞧慧慧一听说要树立她为舍己救人的标兵,那神情昂奋的样子,简直把ròu_tǐ的疼痛、残疾置之度外了。犹如吃了定心丸、兴奋剂似的。只要真能减轻其痛苦,帮她渡过难关,文景就再不计较自己内心的感受了。不论处邻居也罢、处朋友也好,总该诚心诚意尽点儿责任和义务。自己总说帮助慧慧,可除了在精神上能给她点儿支撑外,实际上对她最上心的事没起过任何推动作用。苦于没有机会,帮不上忙。这一回真该拿出浑身的解数了。一旦这篇文章能登出去,慧慧的感人事迹白纸黑字上了报纸、或者在大喇叭里一播,家喻户晓,那就是政治资本。慧慧的入党、与赵春树完婚也就顺理成章了。慧慧腹中的胎儿也就同样是赵家的宝贝圪蛋了。从这个角度想想,吴长方那步步为营的办事方略也有失算的时候!想到此,文景的嘴角泛起了旁人不易觉察的冷笑。
文景来到第二小队打谷场采访时,正是女人们休息的时候。几位新当了妈妈的妇女正接过婆婆们送来的婴儿,坐在玉茭堆上解开衣襟掏出奶子来喂奶。一个娃儿大约是嫌奶水流得不畅,咬了娘的奶头。那当娘的惊惊乍乍尖叫一声,揪了娃儿的小耳朵,亲昵地骂道:咬!咬!看娘揪下你的小耳朵!那娃儿的奶奶便喜滋滋地附和道:牙牙要出土了,牙床痒痒哩。这媳妇便埋怨道:这也长得够迟了。瞧人家红梅花家的首先和其次,五个月时,四颗门牙就都顶出来了。另一个奶孩子的媳妇儿便撇了嘴说:吔吔,咱拿什么与人家红梅花的娃儿比呢?前后院两吴家捧着一对儿宝!大人能吃喝上,娃儿才壮哩。母壮儿肥嘛!一席话说得几位婆婆沉默不语,相视而苦笑。众人一时间都僵住了。
望见文景过来,媳妇们的目光不约而同都集中在文景的身上了。轻微的秋风正一撩一撩地掀动文景的鬓发。随着那轻快的脚步,她耳旁两个浓黑的短刷刷也一跳一跳的。村妇们觉得文景喝了城里的水,脸白了,模样儿更俏了,具有城市人的韵味儿了。她们看见文景穿的是红底儿黑花的上衣,就小声儿嘀咕道:瞧瞧,城里又时兴红花衣服了。女人们到底是穿红的鲜亮嘛。她们见文景的裤脚儿没顶到脚面上,又羡慕地说:啧啧,真精干!又时兴短裤脚儿了!其实,文景身上穿的还是京壳儿退回的经她婆婆改过的嫁妆。但吴庄的盲目追风的姑娘媳妇们总会照着她的样子去购置衣物、花掉那金贵的钱和布票
当她们得知文景是来打听慧慧怎样被脱粒机绞了手时,一个奶孩子的媳妇就用手捂了她娃儿的耳朵,朝着远处的高粱架大吼起来:
辫儿!辫儿,快过来!
结果她旁边的一个玩弄玉茭的娃儿受了惊吓,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母亲急忙将孩子抱起来,噢噢地哄孩子,并且骂道:瞧你婶子,冷猛阵儿嚎,叫驴似的!那媳妇却不认错,嘻嘻笑道:瞧俺这侄儿,还男子汉呢。胆子小得如虱子的蛋,能成个气候?两人言来语往,先还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状态,后来竟脸红脖子粗骂开了脏话。文景知道遇到没文化的妇女吵架最好是别打劝,否则她们会更来劲儿。于是就象没听到似的朝着高粱架旁的姑娘们p>
当剪成短发的辫儿和几个过去曾与文景一起打过场的姑娘认出是文景时,都围上来问这问那。并且把她们刚刚装在衣袋中的葵花子、野麻子掏给文景,叫她吃。文景一边回答女娃儿们的问话,一边就着野麻子吃葵花子,感受这纯朴的清香,浓浓的乡情。她们的问题无非是一双尼龙袜子几块钱、省城里的姑娘们的秋装是一字领的西式褂子还是中式领,裤脚是乍开的短的、还是宽的长的、买的确良减不减布票,等等。 她们毫不掩饰自己对文景的羡慕,一边问一边扑闪着单纯而兴奋的眼睛打量着她。文景在与她们的交谈中,获得的是毫不设防的天然的乐趣,一身的轻松。直到那褐色的葵花子把她们的红唇和舌尖都染成深紫色时,文景好不容易才将话题引渡到慧慧的事情上来。
那一天若不是慧慧,我的脑袋也让脱粒机搅成糊糊了!要不人家说长辫子是封资修的遗毒呢!真后悔剪得迟了!辫儿用手摸一摸她的短发说。
可是,怎么我听人说这惹祸的由头也是她呢?辫儿身旁一位快嘴快舌的姑娘道。
一听这话,辫儿的脸就红到了脖子根儿。她用肘头碰一碰那姑娘,示意她别再多言多语。
这有什么呢?我们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