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外秦军营帐,到了夜晚各帐中帐外纷纷点起篝火,星点连成一片,照亮不远处在此刻略显寂静冰冷的燕国都城。
王猛身裹一张厚重的裘衣,双手揣入袖中,由底下兵士掀开大帐一角,他于是微躬身子钻入帐外凛冽的寒风之中,乍一步出,几分不适,朝着周遭吹了一口浓白的雾气。
“陛下到了?”
“方才快马三次来报,该是明日就会到安阳了。”早在外等候的张蚝一边答他的问话,一边与邓羌一道上前站定在他的身后。
王猛头也不回,只从袖中腾出手来随意挥一挥,脚下迈开对他们道:“无我军令,你等在此不可妄动、亦不可松懈,即刻着人备马,待我去趟安阳,亲自迎接大驾。”
“驾,吁——”
一队精骑率先策马直入安阳,已在此处等待了些时候的王猛上前一步,为首几名骑兵拉缰掉头闪开一条道路,现出正中被簇拥一路的乌身赤蹄大马,马上翻身而下一人,还未等王猛礼拜,便听他一阵爽朗笑声。
“昔日周亚夫不迎汉文帝,今景略弃大军而来迎孤,是为什么啊?”
王猛臂上一沉,抬头对上苻坚一双灼目,弯眼笑道:“臣一有陛下全然托信,二无向外求名之愿,为何要效仿周亚夫?”
苻坚被堵得无话,却无甚不悦,反倒像更开心。这时他身旁随从也已翻下了马背,赵整上前一步笑着打圆场道:“陛下大老远跑来,可不就是为了被侍中堵这一句?如今好了,通身都舒畅了!”
王猛与苻坚相视一笑,侧眼向苻坚身后扫视一圈,蓦地碰上列在最末的慕容垂,似是见了老朋友一般笑开了眉眼:“冠军将军也到了,一路辛苦!”
慕容垂略有尴尬,低头抱拳一记,未有多话。
“孤此次率精锐十万为景略助阵,必能攻下邺城,一举灭燕。”苻坚松手向下捉住王猛的腕子,后者顺势转身与他并肩,君臣亲密相靠,步履一致向已备好的府室而去。
“如今攻取邺城,已如釜中抓鱼,陛下何必亲自赶来?”王猛反手与苻坚双手相握:“太子年幼,万一监国有何闪失,只怕追悔莫及。”
二人已步上扫除,由走在前面的赵整、宋牙开门将他们迎入室内,苻坚不急答话,等到赵整将门闭上,才拉着王猛坐到炉前,道:“孤知道你的忧虑,这不是把人带来了?”
未等王猛应答,苻坚又微颔首笑道:“说来,孤在长安偶从高士卜得一卦,甚是有趣。想问问你,近日邺城附近,可有什么异象?”
王猛暗向赵整看去一眼,后者轻微摇首。
“陛下知道,臣从不信这些。”
大门半开,王猛重新将手揣进袖里,身后赵整慢慢将门合上,与他相随走出一段,蓦被他陡然一转身吓了一跳。
“陛下今夜所说,并非你与我所说的那副龙兴之卦?”
赵整摇头,解释道:“那方士如今为陛下、太后宠信,赐住外殿,他意是,那副龙兴之卦是误出的天机,凡俗之人得此卦象,本就是私窥天意,怎可继而深知。”
王猛缓缓伸出手来,向蓄须的下颔摸了一摸,半晌又问:“既无关龙兴卦,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
“称是星象所显,东有凤凰横亘西望。”赵整说:“陛下以此为吉。”
“当真有此象?”
“不知。”赵整答:“不过此人的确是有不小的本事。”
“凤凰西望之兆,他作何解?”王猛问。
“所解为:不得宰鱼杀羊。其意明确,无非是叫陛下宽赦鲜卑敌虏。”赵整眉间一皱:“然而我想,那一幅龙兴之卦于我,无论如何都非吉兆啊……”
慕容臧立于车下,探出犬齿勾住下唇,半晌无甚动作。
正阳殿后门处几名亲信侍卫正忙着将皇帝和太傅扶上马车,慕容臧眼见慕容评那副笨重的身子没于车帘之后,不知为何,紧绷的神经一时松弛下来,憋不住轻笑一声。
“你做什么?还不快上马!”皇帝从车中探出半个脑袋,蹙眉盯着慕容臧问:“莫非想叫人看见?”
慕容臧愣了愣,脑中缠绕的思绪断开,终还是低头矮身上了马车。
轫木移去,一声清脆鞭响伴着马蹄车轮之声齐作,慕容臧一手掀开身后的车帘,向越来越远的正阳殿正门方向最后看去一眼。
太后宫中仿佛被一片浓黑的乌云刻意笼罩住,沉闷又绝望的氛围如瘟疫蔓延,慕容冲深深吸了一口气,本来这一幅围城的局面已足够让他坐立难安,加之室内一片压抑着的低低啜泣声音……
他向来不喜欢承事,也不会承事。
胸口跳动得厉害,似乎到了嗓子眼,闭了双眼后再睁开,又觉得眼前梦幻一般迷寐,仿佛所能眼及触手的都不是真的。
手背上一片濡湿,原来是可足浑的手心覆了上来,这一下子心跳更加厉害,眼前也开始愈来模糊,因为那一只平素惯了包裹他的手,如今每一寸的肌肤都透着激烈的颤抖。
慕容冲觉得自己再也坐不住了,他需要立刻从这里走出去。
从殿下人群之中蓦地一声动静,慕容冲下意识看过去,正看到不知是哪一宫的美人操着簪钗向自己颈间一刺一划,再□□时鲜血喷涌而出,正沾到周围人的裙角、衣袖上去。
随着周遭人散开的散开、瘫软的瘫软,她的身体左右晃了晃,“咚”一声面朝下栽倒在地。
“啊——!”离她最近的一位淑仪瞪大了眼睛,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