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没什么停下的意思。
慕容桓帐中各长史、参军聚集,都围着按剑而坐的慕容桓,你一言我一语,甚要比外面噼啪的雨点还要响亮扰耳。
“邓羌以一营军力便破太傅三十万精兵,你我又如何能挡?”
“荒唐!如今你我为大燕最后一道屏障,不与秦军殊死相拼,莫非叫他们直取邺城?”
“愚昧!秦军新胜,势不可挡,我军新败,军心不稳,欲以颓与胜师抗衡,岂非以卵击石、平白送死?”
“你……”
“够了!”
一瞬安静,众人垂头屏息,皆用余光暗瞧慕容桓的神色,他方才是拔了腰间的剑才有这样的震慑之力,如今更是一手将剑拍在案上,剑柄“当”的一声续带颤音,周遭于是更加安静,到只能听见帐外雨声的地步。
“参军。”
“在,大王。”
“若能收拢太傅残军,加之我本部军队,与秦军一搏,几分胜算?”
“秦军破壶关,再直入邺城本就一马平川、无甚阻碍了,且如今太傅三十万大军一朝溃败,彼长我消,几无……半分胜算。”
“若退守邺城,以待援军……”
“大王,何来援军啊……”
慕容桓陷入沉默,手指根根紧攥,拧成一枚发白的拳头,良久吸气一声,在众人以为他要作出决断时,只挥挥手道:“都退下,参军留下即可。”
余下人不敢多作违抗,答命之后纷纷退出帐中,有几名愤愤的志士似还想再留下劝请几句,也都被同伴拽住胳膊生拉了出来。
“大王决心如何?”参军问道。
慕容桓将案上佩剑装回腰侧,剑尖磕着剑鞘向里送了几次都不成功,待到总算合上后,案前的人才开口道:“既然王猛势在攻取邺城,那我不如率亲信千骑奔龙城,坚壁固防,重振势威,再图还击。”
“大王英明。”
“只是,”慕容桓犹豫一刻,眉头皱起,又说:“我之妻眷子女尚在邺城,我欲去将他们接回……”
“大王切莫糊涂。”参军跪下,叩一头道:“大王受命为太傅后军,太傅败亡之后本应力阻秦军、保卫邺都,今奔龙城,又中回邺都,此摇摆不定之举,必招致祸患,请您想想当初的吴王,即使无甚罪过都遭那样猜忌,更何况大王您如今弃军独奔,本就是大罪一桩啊。”
“我又能怎样?”
“大王,您此刻处境的确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只是,陛下可会谅解您吗?您既已决定要奔龙城,便是只忠心社稷祖宗,而非忠心皇帝了啊!”
慕容桓咬牙沉寂,半晌握拳道:“可……”
“妻可续,子可养,命若丢了,难不成还可重来?”
白夜交替,燕军营中开栅横出五千骑兵,拱护跟随主将,向北奔去。
桐生伸手接住降落的信鸽,从它的腿上取下缠绕的布条展开来看。
燕军败了,秦军长驱入邺。
可是……昨夜观象,明明是太岁南行,不该主此的,燕国气盛,怎会……
桐生双手捏紧,脑中有一瞬空白如纸,再有思维时第一刻便想到记忆中一双漂亮的烟目,继而向上描满光洁的额头、涂黑丝绸一样的长发,向下勾挺高高的鼻梁,勒弯薄巧的唇……
他怎么办?死于乱军?被砍下头颅?
不。
桐生耳边如同闷雷一轰,过后阵阵耳鸣,他马上提起笔来,却找翻不出书写的纸帛,慌乱中一口咬住袖口自另一端狠心撕扯下一块破烂麻布,从速蘸墨埋头书字一行:
东有凤凰振翅,横亘西望,欲留祥福,不得宰鱼杀羊。
“驾!驾!”
苻坚留太子苻宏监国,亲率兵将自长安启程赴邺,与王猛汇合。
邺城。
戚里街巷一片混乱,素日严服正色的达贵拢抱着贵重财物夺出家门,宗室之中多向皇宫躲避,其余大臣、远宗中一些大胆的上了马车,顺建春门一路冒险策奔外逃。
慕容冲与慕容泓跨在马上,身后跟随五六虎旅骑兵护卫,逆着人流冲向宜都王府,在门前正看见慕容凤拔剑护在怀抱慕容觊的宜都王妃身前,慕容冲勒马喊他名字一声,慕容凤这才抬头看见他们,似顿时松了一口气,拨开人群朝这边跑来。
“宣明门一会就要关上了,把手给我——”慕容冲向慕容凤伸出手,慕容凤一把抓住,借力骑到他的身后去,那边慕容泓也向宜都王妃伸出手,王妃将慕容觊交给后方士兵,自己坐上了慕容泓的坐骑。
“不是还有我父王的后军?王猛的军队怎么这么快就到了邺城?”喧闹之中,慕容凤倾身附在慕容冲耳后大声问道。
“驾!”慕容冲不答,专心策马向皇宫奔去,一行人过了宣明门,慕容冲回身对向城头一声口哨,城门于是徐徐落了下来。
太后宫中聚集了来自宫中王府的妾妃夫人,俱是一幅瑟瑟发抖的模样,碍于太后镇坐,不敢大声啼哭,只能偷偷向袖中流眼泪。
慕容冲与慕容泓将慕容凤母子放下,自己却不下马,只对她们说:“太后、皇后与王妃们都在里面,贺麟应伴在太后身边,你与王妃也赶紧进去吧。”
“你们要去哪?”慕容凤上前一步。
“我与七哥要去向陛下请命。”慕容冲说。
慕容凤犹豫一刻,突然向他伸出手去:“那我与你们同去!”
慕容冲与慕容泓面面相觑,因这种场合极易惹恼了皇帝,往他近日本就紧张不安的心上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