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咽了一口细腻浓烈的花雕,看着床边上正从容不迫给孩子喂食的谢长安和吃的吧唧作响十分满足的刘闻歌,蓦然生出诡异的错觉来,那米汤糊满嘴的小崽子,会是个甩不掉的拖油瓶。想起下午他们离开县衙的时候,这小子抓着自己的衣襟死活不肯撒手,哭的撕心裂肺满面通红涕泪横流,那可怜见的小模样,弄得一众人等无比尴尬。何大人倒是好气魄,看好戏似的站在一旁,笑道:“秦少侠真有孩子缘,这孩子喜欢您哪。”
可怜秦望昭这等风一般自由来去自如又沉着冷静的武林高手,生生败在这牙都没长齐的稚子揪心的哀嚎里,拉也不是扯也不敢。谢长安在一旁手忙脚乱的掰,等到好不容易轻手轻脚的掰开,这娃立刻瞅准时间扑到谢长安身上八爪章鱼似的黏住了,再也拉不下来了,鼻涕眼泪蹭的肩头前襟到处都是。
旁观的一众官兵看见小王爷这等狼狈的模样,想笑也只能强憋着。好在谢长安脸皮够厚,不见尴尬,忽略他身上挂的那一坨,依旧是风度翩翩。他转向何奉余镇定自若的自圆其说:“何大人,我与这孩子投缘,这几日让我带回去照看着,成么?”
全程旁观的何大人还能说什么呢,他笑着一点头,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然后,就成了现在这副境况,尊贵的小王爷成了喂食的老妈子,又是唤小二去买人乳米汤,又是差跑堂的去置衣衫鞋帽,最后还得亲自上阵,给这命大能嚎的小祖宗洗完澡穿完衣再端碗喂食。
而他敬爱的知己至交秦兄,从来都是个揣着银票走天下的爷,什么都不会,只能自理自个那点穿衣洗脸使筷子的活计。谢长安让他给孩子洗澡,他嗯了一声,灌得耳朵眼睛里都是水;谢长安让他给刘闻歌穿衣服,他哦了一声将孩子裹成了一个蛹;谢长安让他给孩子喂饭,他二话没说端起碗,结果差点将勺子戳到人鼻孔里去。
谢长安在刘家小少爷悲惨的千呼万唤里奔过来,只能一把掀开秦望昭,颤抖着指着这厮怒骂一声米虫,开始劳心劳力的万事亲为,于是秦望昭只能心安理得的看着谢长安在屋里转来转去的忙。
谢长安正拿着块细腻的绢子给小少爷擦嘴边上的米糊,秦望昭突然问道:“谢长安,你家有兄弟么?”
谢长安麻利儿的又送去一小勺,头也不抬的说:“没有,怎么突然问这个?”
秦望昭:“那你怎么会带孩子。”
谢长安低低的笑了一声,语气十分温柔,带点怀念,他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么。小时候家里穷,我娘一个弱女子,晚上拼命刺绣,白天就接些给人带孩子洗衣服的活计,我偶尔帮把手,她能清闲些。”
秦望昭怔了怔,这是谢长安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他的过往。他仔细盯着谢长安正在忙碌的侧脸,那人此刻面带微笑,看起来竟然十分温柔可靠。他有些想不通,一个人有着怎样的过往,才会练就出如此多的面孔,时而疯癫,时而沉稳,时而高深,时而天真…他顿了顿,问道:“你爹呢?”
谢长安喂汤的胳膊一顿,脸皮上又浮起那种刻薄嘲讽的笑意,他垂下头,说:“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没有…”
秦望昭张了嘴,想说什么,终究只是灌了口酒,将那些疑问冲回肚里。
世事繁复,每个人,都是藏着秘密小心度日的蝼蚁。若只是打身旁擦肩而过的路人,知道的越少,活的越潇洒;若是红尘有幸,遇到知己,这些暗无天日的秘密,便是说给你听的。
好不容易安置好刘闻歌那小祖宗,谢公子端着碗走到桌边坐下,也懒得倒杯水,直接抄起秦望昭的杯子就灌了一口,然后搁在桌上。秦望昭的目光无声的追随着杯子自下而上又往下,就看了几眼,倒是没说什么,他在心里暗道,罢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谢长安完全没察觉喝了秦望昭的茶杯有何不妥,他将空杯子在桌上移来移去,看着秦望昭问道:“姓秦的,你觉得,这个冒名的何奉余,会是杀万里兄双亲的凶手么?”
秦望昭答道:“不像。他白日里不是说过了么,手已执刀见血,就不会留下后患。当年他要是真想杀何万里,只要肯出钱,十个何万里和叶清蟾都死光了。”
谢长安接道:“不错。而且百姓对他爱戴有加,治理县郡也成效斐然,今日一见,也不像宵小。呵呵看来何奉余遇难一案,貌似也没那么简单。”
谢长安沐完浴,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看着自个床上睡的四仰八叉的小崽子,满脸的安稳香甜,一点不知亲人离世孤身一人的凄凉苦楚。他俯身给刘闻歌擦掉下巴上淋漓的口水,又戳了戳他粉嫩的脸颊,轻声低语:“小子,你的命,比我好。”
他掀开被子正准备钻进去,手不知道摸到了什么,陡然面色一僵,古怪的看了床上的孩子一眼,额上青筋直跳。他哀愁的叹了一口气,将熟睡的小少爷从被子里拖出来,剥了裤子拿被子卷住,再将牀单一把呼噜下来丢在床边,将被子半拉垫着半拉盖,将刘闻歌移到床里头去,转身出去了。
三声叩门声响罢,谢长安的声音响起:“姓秦的,是我。”
秦望昭正在桌边擦刀,听见门响头也不抬,问道:“你怎么来了?”
谢长安拖拖沓沓的走过来,坐下左手撑住下巴,萎靡不振道:“那小子在老子床上撒了泡尿。”
秦望昭对此完全不表示同情,他还极不厚道的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