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师尊想亲眼看看这世间的大好河山吗?
谢衣在心里默默问眼前的男人。
风声渐起,看起来今晚又有一场雨。
第6章
这夜掌灯后,谢衣没再去摆弄偃甲,陪沈夜在房中看书,下界文化比流月城繁盛许多:释道鸿儒,诗词歌赋,文有文的典籍,武有武的密传,更兼许多传奇、、笔记琳琅满目,仿佛上元时节的灯花,给漫漫书海增添了无限趣味。
沈夜如今疾病未复,灵力涣散,习不得术法,练不得剑技,每日安睡静养之余,便寄情于案牍,靠各色书册打发时间。好在谢衣也是求知欲旺盛之人,房内藏书丰富,汗牛充栋,沈夜随意取用,倒也便利。
这日晚间,谢衣提到自己不日要往巫山一趟。
“唔,去见你的神女。”沈夜双眼盯紧书页,漫不经心道。
“……不是。”
谢衣没料到沈夜突然扔出这么一句,登时哑口无言,半天才冒出一个干巴巴的“不是”。他努力想从这话里听出些不甘或不快的成分,似乎又全然没有。沈夜雄才大略,心机深沉,大风大浪都谋划过了,日常对谈算什么?他若不想给自己知道他的情绪,那是怎么也听不出来的。
谢衣干脆也不想了,坦然道:“此去巫山,主要是为师尊取一件东西,若无意外,我后日一早便走,争取早些回来。我不在的日子,师尊还请安心调养,莫要离开静水湖。”
“反正你已设下结界,本座想走也不能走……此番倒是我做了你的囚徒,感觉如何?”沈夜合上书本,眸光深沉,唇边似笑非笑。
“我待师尊如上宾,哪敢囚禁,这等欲加之辞大祭司切莫再提,谢某当真受不起。”叹口气,谢衣有些挫败感。
“要去便去,哪生出许多废话。”沈夜忽然放下书本,径直往后房走去,谢衣知他要睡了,自去准备出行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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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清晨,沈夜醒来感到房中格外寂静,这种寂静不同于往日,似乎有种特殊的静默感从心底散发出来,他知道:谢衣走了。
梳洗完毕,沈夜来到厅上,见桌上放着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师尊亲启”四个字,清俊有力,俨然谢衣笔迹。
他打开来,果然是谢衣留书,将前晚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去巫山取一件东西,因着神女墓已毁,须得从山腹下去,入江水深处,加之路途崎岖,行程需三五日功夫,一旦事毕,他会即刻返回,嘱咐自己好生调养,不可妄动灵力武学,也不要离开静水湖……
絮叨一堆,满纸都是关怀的话,沈夜皱眉,嘴角却又忍不住微弯。他将书信放下,推门而去。
天高云淡,日光疏朗,鼻端嗅到湖上清润的气息,胸中块垒不由松了一松。金秋时节,波平如镜,湖畔花树上已是硕果累累。远处山中奇峰嶙峋,沟壑纵横,轻雾缭绕,金红、碧绿、靛青、蓝紫……五彩颜色精巧穿插林间,仿若名匠绘制,却是天然所成。几条瀑布有如白练,穿林渡涧,直挂九天而下。
如斯景致,的确比流月城生动许多。即便沈夜也不得不承认这点,下界广袤丰沛,百态参差,虽有浊气弥漫,却也生生不息,繁荣多姿,远胜遥挂天际,清冷寂寞的流月城。
水至清则无鱼。
上古神裔之民不论力量、寿数,还是对灵气的掌控上,都不是这泥捏土造的凡人可比,然而清贵神民们在旷日持久的生存之战中,依旧败给了处处不如自己的凡人。
曾经,他也疑惑过,凡人就那么独受天地钟爱?
太古时的烈山部,因不忍见天柱倾颓,人间如水狱,才自请入流月城协助炼制五色石,可是天裂修补后,烈山部却陷入进退不得,终日困守流月城的死局中。
这岂不是众神对我烈山部过河拆桥?
年幼时,他曾这样问自己的启蒙老师。老师神色大变,慌忙捂住他的嘴,说万万不可再提这样的话,要是被城主或大祭司听到,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那时,年幼的自己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
听闻善铸剑的龙渊部已消亡,有一支娲皇部族隐居地底,不见天日,不过终究是传说,自己并没有亲见。
这么看来,烈山部竟已算最幸运的一支,苟延残喘至今,好歹得了退路。只是日后发展依旧荆棘丛生,想必还有许多问题,只不过……自己这满手血污,愧对神农神上与历任先辈的大祭司,已无法再相助族人了。
也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决定让烈山部开始新生活,那就该将过去种种悉数斩断。自己能做恶人以换族民安康,也算是走好了他该走的最后一步。
想到这里,沈夜暗暗摇头,自己终究放不下,自成年后继任大祭司,半生心血统统投注其中,没有一日不为烈山部的未来殚精竭虑,这即是职责,更是百余年来的习惯,一切早已融入骨血,成位沈夜自身的一部分,怎可能说放就放?
待谢衣回来,还要再仔细问问,如今下界各大门派对烈山部人到底作何想法,打算如何处置?而族民当中又有怎样的声音,可有人能担大任?历经大变的族群,若无人出头,难以凝聚人心,前途始终是黯淡的……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