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没有最差的时候,只有更差的时候。
赵其斌原以为自己今天吞的苍蝇够多了。
从苏瞳醒来直到现在,他都垂着视线,许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围有什么人,或许是根本不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珉宥一走,上古神祇的场域不见了,许真复又行动自如。他飘到嘉辉跟前,趁着人形还没有被风吹散,用烟雾凝合的身体做出了一个跪拜的姿势。他面向的人是嘉辉,却声东击西,探“手”至云离腰间的纳袋,把里面的观清镜取了出来。
云离的第一反应是把镜子召回来,可许真突然钻进了铜镜,使得镜子不再听主人的命令。众人见得镜子开始夸张地变大,直至扩展成一个戏台大小。那么大的镜子,给人的倒不是威胁感,而是一种蠢笨的滑稽感。
滑稽的铜镜映出一张张滑稽的人脸。
转而镜子里真实世界的倒影被灰黑色烟雾取代了;许真鱼似的在镜中游动,隔着镜面,用“手”拍了拍面前的屏障,似在吸引人将目光投放过来。
云离看了盛佳一眼。
他大概知道许真要做什么了。
镜中的许真把嘴部裂开一线,用空气画出一个笑容:“陛下,您可还记得这面镜子吗?拜它所赐,我被陛下您挂在了皇宫北门的竿子上。”嘉辉嘴角的线条平直而锋利;他把眼睛闭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董棣拂开众人,冲到镜子前面:“陛下?”
嘉辉扫了他一眼,董棣闭了嘴。
旋即,黑影隐去,镜子中出现了马车、山崖。图影变换,再现某个情景;众人尚且不明所以之际,尉迟令和尉迟雍同时上前了一步。他们一个认出了云珏书院的马车,一个看见了充州尉迟府的仆从。惊讶之余,两人再看盛佳;盛佳偏头看向别处,麻木成了事不关己的形容。
由于是被鬼魂强行催动的,观清镜逐渐受损,裂纹开始一丝一丝地蔓延。
画面定格在了马车坠崖的瞬间。
紧接着,铜镜镜面一片片地剥落下来,碎片的缝隙中渗出灰黑色气体;观清镜是碎掉的蛋壳,而许真则是一颗坏掉的蛋中发腐、发臭的内容物。许真自己把自己消解了,三界中再也不存在这个人,再也不存在这只鬼。
再次令尉迟雍毛骨悚然的是,身旁尉迟明霜的眼中有泪,泪里包含有对许真的惋惜。
铜镜缩小、崩坏。
云离上去把观清镜一片片拾起来,踹回纳袋,忽而感到身后有两股风掠过。
盛佳和尉迟雍在皇上跟前跪下了。
尉迟令则僵成了雕塑,心觉较之苏瞳,自己留有的最后一丝骄傲都幻灭了。
鸦雀无声。
苏瞳帮云离把最后一块镜子捡起来,站了会儿,向嘉辉鞠了一躬,然后带着云离拨开人流。江晏和罗榕追了几步,但想到没什么可担心的,于是停了步子留下来了。马蹄声响起,不久消弭在了黑暗里;苏辅国竟然解了皇上的马,不顾京兵们的阻拦一路向北。
华王惊道:“陛、陛下,那是您的马!”
嘉辉定了定,转过身,在华王脸上扇了一记。
……
苏瞳一手执缰一手环着云离的腰,两人不发一言,一夜无话,穿过冬风和骤降的飘雪,从充州到了京城。
仿佛还能见到巨树蔓延到宅院上空的树枝似的,云离略有犹豫;苏瞳拴好马,捏着他的手拉了一下,他才跟着进门。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云离把苏瞳推到椅子上坐好,解他的衣服看他的伤。
在这种时候,奇迹一词也未免显得苍白了。
苏瞳上上下下都有贯穿身体的伤口,许多脏器都有破损,可他面上却平静异常,压根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云离把无谓的酸楚团成一团丢到边上,端了张凳子坐过来,默默用绿光织线,想在苏瞳身上找一处可以开始下手缝合的地方。
然这具身体实在不堪令人触碰,云离握了握拳,把绿光收回去了。
云离狠狠咬了下嘴唇:“好痛。”
苏瞳笑笑,在他头发上顺了一下:“不痛”。云离翻白眼说不痛才怪,然后托着腮发了会儿呆。他想了想,直接抽干自己体内的一轮仙力,将其注到苏瞳身体里去了。不愧是承自古树妖魁的仙力,绿光刚一汇入,苏瞳身上几处伤口都朝弥合的方向起了变化。
云离心里安定了几分,看着苏瞳的眼睛道:“你是怎么‘回来’的啊?”然苏瞳拍拍他的头,不答;云离懒得问了,伏在他腿上闭眼休息,很快便熟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云离躺在床上,苏瞳则伏在床沿上睡着了。门响了三声,而后敲门那人自己推门走了进来。是罗榕。
罗榕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盛着两碗粥。
“云公子醒啦?”罗榕笑道,“这里有粥,你先喝;一会儿等苏公子醒了,粥凉了的话,我再去热一热。”云离觉得这气氛安宁得不真实,也不及说谢谢,哑然片刻后道:“皇上他回京了?”
“嗯,回了。”
云离:“他没说要怎么处……”
罗榕把碗搁好,道:“云公子放心,宫里昨天有人来,传陛下的话说,等苏公子休养好了去上朝。”云离再要问,罗榕继续保持轻松的语气道:“陛下只说随行出游的人三年不可出京,除此之外,确实没有其他话了。”
云离这才多少明白过来,在充州这件神神鬼鬼人人掺混不清的事情上,嘉辉用不了老办法,刀子下去割不完所有人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