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纪优游林泉之下,何等逍遥自在,为何会应了关靖之邀,特意跑安邑来辅佐是勋呢?
其一,自然是因为仕宦之心尚未磨灭,寄望于踩着是勋这块跳板得入朝堂;其二,他既有才能,又有抱负,未必抱澄清宇内之志,却不甘心将满腹智谋付之流水,连将来史书上都未必能够留下一笔。
此外还有第三点,那便是仍念袁氏之恩,思有以报之于曹氏也。
当然啦,天下大势已定,逄元图也并非知其不可为而强为之,不求结果,但求过程的仁人志士,再说袁家光死剩下一个袁买了,还被曹操牢牢捏在手里,定然扶不起来。若说降曹之初,他多少尚有些妄想,但经过这几年的乡居生活,却早便将棱角给磨得差不多平了。
只是余恨尚在,若能通过是勋的关系混入魏家内部,去给曹操捣点儿乱,恶心恶心这位故主之敌,于愿已足。那么捣什么乱呢?初次相见,论及时事,关靖便提到了曹昂巡察旧荆州及都督三州军事之事,逄元图一听,双眼立刻放光这立嗣之争好啊,我熟啊!
再想昔日被是勋送往许都之际,曹昂竟然鄙视之,不予好官,致使逄纪挂冠而去,这仇他可一直跟心里记着哪。
所以特意跑来点醒是勋,既而怂恿是勋,说这事儿你可不能站干岸上瞧着,而必须要有所表示“魏王非愚懵者也,即许长公子督三州军事,后必悔之。令君多谋,而不谏阻。魏王将作何想?得无谓令君与陈长文一党乎?”
你当时没有阻止曹操下令,还能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计之迟也。可是隔了一段时间,要是还没有丝毫作为,曹操断然不会认为你想不通其中关窍啊。会不会以为你也有“捧杀”曹昂之意呢?有的时候,不表态反而是表态,有的时候,表态反倒是不表态啊。
是勋闻言,悚然而惊,急忙作揖:“元图教我。”
结果逄纪还没回答。关靖先捻须而笑:“主公既有求于元图,岂吝钟粟之礼乎?”你瞧逄纪有用吧,赶紧的,出言招徕他吧。
是勋赶紧表态说当然当然“元图大才,惜乎不得仕也。乃愿先为勋之客,以期日后耶?”先给我当几年高参如何?“请以师友事之。”
逄纪赶紧还礼,说既然如此,主从名分已定,我哪有不竭尽心力为主公谋划的道理呢?说到这儿,面色突然一变,略显凄楚之态:“因念吾故主袁将军,若非立嗣之变。何致殄灭……然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乃可与今事相对照矣……”
三个人就这么着一边儿用餐。一边儿开小会,一直商量到天黑。随即是勋即辟一小院与逄纪居住,定俸三百石,引为师友。第二天一早,他穿戴齐整前台随便露了个面儿。转了个圈儿,即乘车前往魏王府。去求谒曹操。
曹操于正堂接见是勋,问他:“宏辅因何而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你要大白天地翘班过来找我?是勋拱手为礼,便即问道:“使长公子督三州军事事,大王已传令否?”
曹操点头,说:“令已下矣。”
是勋微微摇头:“勋前日不查,归家熟思之,似有不妥……”
哪里不妥呢?当然不能提“捧杀”之类的话头,那等于直接把陈群给卖了。先不提陈长文是不是真为曹丕一党,故意要坑陷曹昂,是勋目前也还没有要跟陈群彻底撕破脸的意图即便陈群为世家大族的领袖,但目前就阶层利益而言,双方并无太剧烈的冲突,又何必强竖为敌,进而还可能造成朝局动荡呢?
是勋只是问曹操,您打算让子修在外面呆多久?虽说是巡察故荆州,但荆、湘、沅三州十一个郡、上百个县,曹昂并不需要各处全都跑遍,只要驻其州治,遣部属分察各郡、县即可,理论上再过一个月左右就该还朝啦。可是如今又加他都督三州军事,使讨乱贼,光集结和调动兵马就需要不少天的时间啊“若将兵寡,未必遽下;将兵众,贼或飏去,甚而东蹿以合孙权。若即蹿入丹阳、吴、会,得无再加子修都督扬州军事耶?”
如此则迁延日久,你到底打算多晚才把曹昂给召回来?要知道王世子的位置,就理论上而言可还空着哪,你到底打不打算立曹昂为世子呢?
曹操嘴唇一动,才待开口,却被是勋一摆手给拦住了:“立嗣之事,大王家务也,勋不欲得闻。”立不立曹昂,你自己决定,不用提前告诉我,告诉了我我也不听“然勋颇思袁本初事……”
曹操一皱眉头,问说袁绍怎么了?与今日之事有何关联吗?于是是勋便即贩售逄纪所言:“昔本初放长子谭青州、次子熙幽州,而独留三子尚冀州,若云不更嗣者,其谁信之?审配、郭图等乃因此各拥党羽,争斗倾轧,袁氏之覆,实肇于此。”然后凑近一些,低声对曹操说:“既令已下,不可遽改,则勋有一言,大王可肯听否?”
曹操手捻胡须,眉头紧锁,回答道:“宏辅孤之至亲也,但可直言。”
是勋便道:“若大王有更嗣之意,当察诸子志向,乃不可止放子修于外;若无更嗣之意,亦当遣诸子,以免群臣妄度上意……”
要是你打算废了曹昂呢,那就必须要开始考察其余各子的才能啦,应该把他们全都外放出去历练历练;要是你不打算废了曹昂呢,就不能光让曹昂一个人跟外头呆着,使得臣下妄自猜度,与都中诸公子暗中勾连。总而言之,我不管你是不是想更改继嗣,这会儿都不应当把曹丕、曹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