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静的跪在我面前。我将写了很久才写得成形的四个字扔在了她的脸上——恃宠而骄。
我很有刻薄人的天赋,但其实,我并不清楚我在说些什么。或者我是故意选择了遗忘。
她依然在微笑。
“奴婢知道了。”
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我其实只是想惩罚自己。
走到苏州寒山寺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个老和尚。
“我被心魔所困,不知有何解?”我对那个看上去已经老得走不动路的和尚说。
他正坐在河边,微微睁开眼睛说:“施主,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住在深山中的一座小寺庙中。小和尚十几年来从没有下过山,对山下事物一概不知。这天,老和尚终于带小和尚下山了。教他辨认许多事物。见到j,告诉说,这是j,会打鸣;见到狗,告诉说,这是狗,会看门。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位妙龄少女,小和尚问,这是什么?老和尚怕他动了凡心,便说,这是老虎,会吃人。
晚上时候,老和尚问小和尚,这一天所见之物,哪一样印象最深?
小和尚说,其余之物,尚觉平平,唯有那会吃人的老虎,总觉得放不下心来。”
老和尚对我说完这个故事,便又闭上了眼睛。
我想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十一)
苏默止因为一个女人的缘故,留在了京城。我请他帮我。
“我不缺钱。对做官也没有什么兴趣。你用什么来说服我?”他微笑着说。
“我是留在京城,但只是为了小楼,我没有必要冒风险做你的食客。”
“不要威胁我,我也不害怕威胁。”
这样的人,我是欣赏的。
“不是我想占有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只是身不由己。我非鱼r,岂能任人刀殂?”
“何况,你不想见到一位昏君坐拥天下吧?”
自古以来,士人所追寻的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对苏默止应该是最大的诱惑。
这样聪明的人,应该会感叹自己的生不逢时——在过于平静的时候,是无法产生英雄的。
他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忽然笑起来,说:“好,三年。只能三年。三年之后,我带小楼走。你不能阻我。”
“善格格是个很少见的女子。”
有一次,我们都喝了一点酒。他这样对我说。
我放下酒杯,说:“溢斋是个聪明人。不如你来为我解这个哑谜。”
于是就把寒山寺的老和尚对我讲的故事,讲给苏默止听。
“你说,那个小和尚是不是很不该?他师傅明明已经告诉他那妙龄少女是老虎,他怎么还可以放不下心?”我问苏默止。
苏默止握着酒杯,浅浅的笑了起来,说:“妙极的故事,被你这个俗人曲解了。”
我看着他。
苏默止问:“那少女是会吃人的老虎么?”
我摇头:“当然不是。”
苏默止大笑:“那不就结了!是老和尚视少女如猛虎,这叫伪;小和尚却一片浑然天成,就算老和尚告诉他,那是会吃人的老虎,他也能觉察出少女的美好,这叫真。去伪存真——这才是我佛的境界。”
我也大笑起来,说:“若女人真是会吃人的老虎呢?”
苏默止静静的看着我说:“贝勒再聪明不过的人,这次如此简单的道理也看不透,是不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呢?”
我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十二)
年氏进门的时候很风光。她的哥哥刚放了外任。
“怀玉。”我说。
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玉字。
怀玉柔弱的向我行礼:“怀玉小字又莲。”
年又莲。又怜。
她真是让人我见犹怜的女人。
脑子里却想到另一个的女人的微笑。“叫我阿离,是阿离嫁给了你。”
冬天的时候踏着厚厚的雪去看她。
她比以往消瘦了一些。正做着账,算着份例。面容带着少有的严肃。
“天冷,你要多穿些。”我说。
她点点头。
胡乱的喝茶,吃点心。想找些话来说。
年氏已经怀孕了。坐在那里的时候,渐渐就觉得自己没趣。
拥有一个女人的身体,让她为我生出后代,应该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是,面对阿离的时候,年氏的进门和迅速怀孕就成了我对她愧疚的理由。
如果,我可以把阿离也当作和她们一样的人,是不是感觉会舒服一些。
“恨不恨我宠年氏?”我抚摩着她的头发问。只是想听她的真心话。恨也好,怨也好,我都甘之如饴。
她僵硬的靠在我的怀中,过了很久,才低声说:“你到底想听什么呢?”
我的心就慢慢冷了下去。好象来时路上的雪——她偏要掩盖住我最想知道的那一部分。痛也好,伤也罢,她都不让我看见。似乎她很清楚该怎样折磨我。
想大声说什么,手上却松开了她。
听不到彼此心里的声音,靠得再近又能怎样。
走出她的门,低低的背起一首诗。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
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注释1)
忽然就想起这首她夏天里背给我听的诗。
“因为够冷啊,夏天听这样的诗会觉得凉飕飕的。”她那时候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