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枚一家四口,与徐渭这一边,哭哭啼啼的告了别,相互千叮万咛一番,终是上了马车。
车夫马鞭飞扬,口中叱咤一句“驾……”,马车就飞奔而去了。
随着马车远去,这个生离死别的悲剧终是拉开了序幕,虐心的一幕幕正在上演。
马车的暗影早已消渺在黑夜之中,徐渭不知道母亲还在眺望着什么,“等这一档子过去,他们还会回来的,娘,我送您去贺家吧!”
“文长,你也老糊涂了么?我七老八十了去贺家做下人么?”老夫人收回神识,厉声呵斥徐渭。
“娘,您去贺家不是做下人,是做老祖宗。”徐渭说着去握老母亲的手,牵她进屋里去。“娘,贺家囫囵兄弟说了,只要您肯过去,您什么事也不用干,贺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会奉您为尊,您吃喝拉撒全有人料理,您想要不管什么东西,只需哼一声就行。”
“文长,你知道,为娘当初只是你父亲花几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一个丫鬟,为娘这一辈子过惯了做下人的日子,从你出生,我过了三个月妾室的日子至你父亲去世,我便没了名分,再沦为奴,之后你大哥因生意亏损一空,府中再养不起下人,而我也被轰出了家门。”
“等到你大哥二哥一一死去,苗老夫人也过世了,偌大的家产遭贺家霸占了去。想当初我孤苦无依初入徐府家门,徐府家业是何其之大,然而我无名无分,有家不能归,奈何眼睁睁看着这个家衰败没落。而今,我儿文长也年约半百,要老了,我终是回来住了这几年,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为娘也算安享晚年了。”
“所以渭儿,为娘是不会去贺家的。为娘这一世便是无根野草,到头来,也只希望落叶归根。儿子,我去做饭,你吃饱了有力气,你妻张氏也是一个苦命之人,你带着她,逃命去吧!”徐渭生母说完话,自顾往厨房踱步去,任徐渭千呼万唤,竟不再理会。
徐渭无可奈何,只好转身去看看张氏。
张氏听见门外熟悉的脚步声,便知是丈夫要进来了,赶紧抹了一把眼泪,生生止住了啜泣。
徐渭进来后,把门带上,径直站着,一声不吭,张氏也不知道说什么,徐枳临走的大嚷大叫,她岂能听不明白。
过了好一会儿,张氏先开口了:“老头子,你也赶紧走吧,何苦留下来连累我婆媳二人。”
徐渭微微笑:“夫人,谢谢你给我生了个好儿子。枳儿,比他哥哥强多了,比我也强。”说完这句,徐渭竟面色一白,悲叹道:“官兵很快就要来了,我若走了,谁替你们婆媳两个收尸?”
张氏惨笑:“贺一丘凶残无比,你若被他们拿了,你会受尽折磨的!”
徐渭从怀里抽出一纸休书,平摊开,放在妻子身前,语气平缓的哀求道:“夫人,我送你回去吧,回到你娘家,好好活几年,或许你与枳儿还有再见之日。”
张氏扫了一眼面前的白纸,悲愤的呕出一口鲜血来,“徐渭,你果然是从没爱过我……不过,无所谓,你想要休了我……已经来不及……”
张氏吐出的血团中夹杂着不少渣渣,徐渭察觉不对,拣起一块渣渣,拭去鲜血,鼻间闻出些许药香,急急道:“药方里的绿须根!枳儿的药?夫人,你把枳儿买回来的要干吃了?你吃了多少?你怎么这么糊涂!你快吐出来……”
“枳儿给我买药……我怎能不吃,文长……日后你父子若有再见之日……噗……”张氏口中鲜血狂喷不止,鲜血染透了一纸休书,流淌到棉被上,案枕上,徐渭衣衫上,地上,惨不忍睹。
“我不休你,你永远都是我徐渭的妻子!不论生死,你都是我徐家之母!夫人你等着,我为你写了好多诗文,等我取来念与你听!”张氏无力的含笑似乎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眨了眨眼,示意强撑着丈夫来念与自己听。
徐渭发疯似的跑到书房去翻找,直扔的笔墨纸砚满地皆是。
“夫人,我找到了!好多好多,你看!”徐渭沾满妻子鲜血的手高举着大把的诗文,放到妻子身前,信手牵起一页,哽咽的念诵起来:
昔日豪情万道,读千文,书百条,十地美景九入画稿。八方老丈来招婿,七个官,六个裕,五次四番推却去。潘……
徐渭念着念着感觉不对,随手扔了,又捻起一张读来:
迎张氏进门,花烛之光镶在她的脸上,我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绝美容颜,那一刻,神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是虚幻,都是浮云,只有眼前的她,我妻才是真实。
又是花灯节,往年都是张妻去观灯会,我留守家中。这一次,妻病倒在家,由母亲照顾,我去看了灯会。人声鼎沸,灯火阑珊,我如孤鬼游魂,于繁华尘嚣之中享受孤独,她喜热闹,我竟偏偏令她在热闹中寂寞,在清冷中痛楚。她不明了我何以如此决绝,如同我不明了她何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徐渭读罢,又捡起一张来:
先生来信曾言,张妻产子已月余,期间洗衣做饭无人代劳,每每亲力亲为,以致出月后劳累成疾,家中琐事恐难以为继,望余寻老母亲回去照料。余有心痛恨,竟无从恨起。
回到家中,我看到了卧病半年的张妻。昔日绝美的容颜如今只剩了皮包骨,三十岁如她此刻竟苍老瘦弱不如我。原本因为头痛剧烈呻吟不止的她,在看到我的一瞬,化为了微微的笑吟。
……
老泪纵横的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