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妫为笼华净面上妆,宫女在身侧托盘屏息而待。片刻后,秋妫微笑的拿起手柄铜镜跪举在笼华眼前。笼华看着镜中的自己全然陌生,她的肤色在铜镜上闪着光晕,青黛眉眼,胭脂朱唇,在闪烁的金属之光中恍惚着,晃动着。她一时仿佛回到少女时光,想起母亲曾在她上妆之时,骄傲的说吾家女儿风仪气度王后都做得。又摩挲她的双肩说待吾儿出嫁之时,母亲定要为你备下不逊于皇女嫁妆,让夫家不敢小瞧。
想及慈母,不禁泪凝于睫,又强自忍下,微笑着说:“秋妫女官画的妆容果然大方。”秋妫也笑说:“是贵人容貌美丽,再加上首饰,就完满了。请您看这些首饰,还有吉服、喜鞋,都是郡王亲选的。”侍女们各托一漆盘请笼华过目。
笼华看那首饰是金钿花钗冠,正合郡王侧室夫人制,然冠上正中却有一颗硕大的南海明珠,却是逾制,因只郡王正妃才可佩大明珠。那真红锦服正是侧室夫人服制,但其上却绣着青色翟鸟而非赤色,这又是南朝郡王妃所属色。笼华心内一叹,知萧黯苦心。可她又怎会图这虚荣让他担礼法之责呢,然而便是郡王侧室夫人服制就是她这伪籍者该得的吗。什么正礼成法,都随它去吧。想及此,笼华便命换去常服,又吩咐,只取宫中寻常姬妾日常服饰即可。见秋妫不敢领命,只犹豫,便又安慰道,去吧,郡王定会答允的。秋妫这才命管事侍女回宫去换。
秋妫为笼华梳发,赔笑说:“江陵现在流行一种追月婚髻,很是飘逸好看。咱们岭南怕只有我一人会梳这发式,今天就给贵人梳这款鬓可好?。”
笼华说:“我曾陪师傅落发守戒,现在发短不及腰,怕是难梳成鬓了。”
秋妫忙笑道:“这款追月髻就是以简利飘逸为美,江陵的新妇为了好看,还要剪短头发来梳呢。”笼华听她似真似假的体贴话,只微笑由她。
笼华对镜看梳好的发鬓,确算利落出尘,只是看着成鬓的自己,恍惚间竟十分陌生。又听女官秋妫说:“看贵人双耳圆润只不见耳饰,一会带重铛怕是会痛。”
笼华摸摸自己的耳垂,近年来常用药浆涂死,已四载未戴耳饰了。是啊,除了修行者与罪籍之女,哪有良家女不戴耳饰的。
“自入庵修行就再无装饰,恐怕需再扎开才行。”
秋妫在旁说:“先用两颗细玑磨砺,看能否研开。”
秋妫小心翼翼的细磨着笼华耳垂,笼华只感到耳上如火烧般的麻痛,这痛感与身上任何一处伤疤当时之痛比,都不及万一。只是,这缓慢的磨砺,却似嘲笑她此时的境地,一点点蚕食她的耐心。
直到宫女已将服饰换回,笼华还是带不上耳饰。笼华便命南瑶去拿银针来。南瑶取来,欲为笼华扎针。笼华却自己接过银针,命秋妫南瑶等人出去。笼华自己起身对着铜镜咬牙直穿过去,霎时耳上一阵尖锐的疼痛。笼华面无表情的拔出银针,又穿透另一耳垂。然后拿起盒内的一串琉璃耳珰往上佩戴。
南瑶放心不下进房来,正见笼华双耳上已经鲜血成滴,马上将滴到xiè_yī上。南瑶执丝帕过来试擦,笼华不耐烦地挥手挡开。对着铜镜,只仍拿着耳珰向左耳上挂戴。奈何银针所扎孔洞细小,耳珰挂针一时戴不进去。左耳上已是血迹模糊,连脸颊上也蹭上血迹。南瑶忍不住恳求道:“让我来吧。”
笼华终于停了下来,将耳坠狠狠的掷到了地上,闭上了双眼,心内已是纷乱。笼华知道自己将要超出自控,她强自压抑,无声对自己说,这是我亲口答应,是我的选择,不是命运的选择。有何不平?有何不甘?
梁太清两年六月的一个黎明,夜色依然深沉。趟着浓浓的雨雾,夏侯笼华乘坐一座素色车轿进了金符王宫。无需婚礼,婚礼终会散场;无需凤冠,凤冠终会蒙尘;无需鸳鸯锦,鸳鸯锦盖不住疏离。只要两颗想要相守的心,便是有红线相系的人间良缘。
这日天亮后,大雨终于停了,广州见到了久违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