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2月8日是个星期一,早晨天阴得可怜,就像是日全蚀,生意依然清淡之极,异常的天相和生意都好像在预示着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了。天空隆隆声,纷纷出来看,原来是日机二架在发传单。看着天上的飞机,娘姨们议论纷纷,都说夜里有听到炮声,可均臣怎么一些也没听着,还奇怪昨夜为何那么寂静。赵先生自南市回来了,一进门就匆匆地说:“美日已经开战。日军占领罗斯福码头,三百多吨的英炮舰柏特鲁尔被击沉,美炮舰威斯号投降被捕,日军将进租界了。”看着赵先生慌张的样子,均臣听了反而惊喜交集。惊是因为事件来的突然,前些天还说美日谈判分裂后忽又恢复了呢,大家还认为这显是日人诡计,想以结束中日战争来维持日本对中国的现有统治范围。喜是因为,中国终于不孤立了,美国想牺牲中国也不可能了,真正的世界大战来到了。市面很混乱,多数店家都上了排门。所有英美洋行被封闭,苏州河北的许多铁行亦被封了。《申报》等众多报纸均已停刊,门前都贴着告示。据《中华日报》称,香港被大炸,飞机被毁甚多。日军到处贴看纸告示称﹕凡英美人民在十四岁以上者均需将产业等登记。均臣看到,心也解气:外人素来自傲,到今日则只好作阶下人了,想来也是活该。晚上均臣到学校去,只见学校暗洞洞,寂然无人,见教务处也有告示一张,谓“今日停课”等字样。第二次小考成绩揭晓了,成绩也张贴在外面墙上,均臣得88分,属中等阶级。学校空无一人,均臣只好回来,拦得只有一个人能够通过。路过四马路时,见许多书店虽然仍旧开门,但街头冷静之至,只有躲在墙角边的乞丐发出柔软的求生命的呼号,在初冬的寒风中抖颤着。回到住处,听到楼上张家轻轻地传来重庆短波无线电报告说:宜昌﹑广州已被华军克复,渐逼汉口。据晚报的号外声称:英舰韦尔斯亲王号三万五千吨被击沉,乔治五世号亦遭同样命运。现在路上不可说日之军事不利消息,否则必遭彼害,无线电短波也不许了,只能私底下听,据说各家的无线电马上都要上交充公。
许多的包饭作都不包了,因为存米已售之一空,恐二月中将断绝了,现在每人限购一升。新华五金店的早餐已无,只有在农历冬至日那天,均臣用洋一角五分买了个熟菱九当早饭吃了。中午冷饭又没有,只得买阳春面吃。晚上饭稍有些多,但只能一人吃,大家抽签方法,结果这天均臣中了鸿运。天津路口的面点,也因面粉缺乏停止卖面了。
日中生意一点没有,银行每星期每户只能取五百元,陆先生着急之至大有裁员之意。那天裕元听到陆先生与葛先生小声说﹕“三年饭吃了后,叫他们三人回去,一些也没用的。”葛先生答到﹕“不一定是要三年以后的。”裕元将此事告知了均臣,看来此情形异常危险,一旦饭碗破碎,则坐以待毙了,自己无一技随身,上有高堂贫穷不堪,在这米珠薪桂的当儿,文尚不能誊写算账,武又不能绑票抢饭,不是死路一条吗?
均臣又接母亲来信,称:家中不幸于十一月卅日突遭强徒八人借题在夜里十一时侵入,一切东西衣服及谷三百五十斤米五斗洗劫一空,现只剩下晚谷一百斤,年内尚难度过。又称,白沙河塘小女过路必遭奸污。看完母亲的信,均臣立即回信,也没有别的可以帮的,只能是一面安慰,一面又夸下海口,称自己必定为家之清寒而努力奋发,希望自己有自信,将誓言变为事实且不断地努力再接再厉等等。信尾他考虑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如要钱可汇下。”
风发得猛烈,外面雨绵绵地落着,很寒冷,手板边冻起了几颗冻瘀小块,很痛。均臣这几日感觉邪念火炽,不易下压,据说要睡前运动若干时,还要冷水汰浴方可安睡。给母亲信写好后,他就到灶劈间用冷水洗身,先初很冷,赶紧使干毛巾用力搓,到后来反而觉得温热了,并可看见臂上冒着缕缕白烟,那就是水蒸气了,又洗了一个头,洗了几件衣,上床时已近十二时,锦华早已睡熟了。望着天花板,均臣却不能入睡,战争已经全面展开,独岛的租界也不再自由了,从今天开始真的要做亡国奴了吗?想到这里,均臣又痛苦万分,在这痛苦中折腾好一阵,才朦朦胧胧地昏睡过去。
几天后,包饭作终于要重新恢复了,于是包饭作派了担饭人来收账,下月起每餐须八十元,因为要吃大米了,而且其又欲加每日每客“保护费”
四角,新华店里四客半每日就需一元八角,每月将多五十几元。所谓“保护费”者是因米之缺乏,每日需叫人去杂公米,而且担饭的又恐路上被乞丐所抢,所以要人保护云云。这下可使陆先生肉麻之至,他自言自语嘟囔着:“假使有空的话,或者自己煮自己杂…”,因为他听闻新兴五金他们就是每日叫学徒去杂公米,并隔杂着些番薯赤荳类,兼且自己烧饭。但接着又摇头道:“但此地日中又要工作,哪里可能呢?”包饭作的担饭人又谈到要加力钱,因从前的担饭人不做了,现在是个新人,说是据从前面那人讲,其力钱是半月五元,陆先生本来就对包饭作不满,听到还要加力钱,便穷心极恶地争了好一会儿,结果仍未给加。最后连“保护费”也给他谈没了,陆先生说包饭由我公司人去取,不用你们送了,担饭人只好悻悻而去。包饭恐被抢,店里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