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官邸中的仆从丫鬟们本就大多是从老家或是京里带了过去的,这次也就都跟着回来了。还有些后来采买的,林琰着人问过了,若有不愿跟过来的,都发还了身契又与了银子,打发他们各自去了。
林家祖上留下的产业不少,子嗣却是单薄,因此数代下来家产着实可观。宅子庄子都是不少,更有林家多年收藏了的古玩奇珍,金玉玩器,略略算下来,也约值了百万。
林琰拿着各处账册清点了一番,他虽然也有些产业,跟这个一比,却是小巫大巫了。心里不禁感到好笑,人都说见钱眼开。眼瞅着林如海这一殁,若是没有自己,偌大的家业只黛玉一个孤女承继,焉能有人不眼红?
况且黛玉原本就从小长在外祖家里,既未接触过管家之事,又性子中带着股子清高,很有些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的意思。贾府的老太太以亲情笼络之,那块儿石头贾宝玉以柔情牵绊之,黛玉纵使知道自己有家产落在荣府手中,又怎么开得了口去讨要询问?
总之,那原著之中说的荣府吞没了林家家产的事情,在林琰看来,那简直就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想着父亲过世后从京中匆匆赶来的贾琏等人,林琰冷笑不止。荣国府里还真是没人了,就算要去谋算人家家产,也不讲究些成算,大喇喇地过来就说要帮衬着处理丧事,偏生还是一份施恩的嘴脸,这就是京中人提起来就说是有些机变的琏二爷?
摇摇头,不再想这些个糟心事。此次回了苏州,待得安葬了父亲,林琰便预备着带着妹妹回京城去。横竖自己对这里也没有过多的好感,若不是古人讲究落叶归根,他须得让父亲安葬在祖坟之中,他才是不屑回来的——所谓的族人,大多也是些荣府那样的人罢了。
觉得身上的汗下去了,林琰又打理了一番仪容,方施施然出了屋子,往荷花亭子去了。
还未到近处,已经听到了黛玉抚琴的声音。琴声渺渺,呜呜咽咽,如怨如诉,如泣如歌。
林琰听得皱眉,黛玉本就心思细腻敏感,琴如心声,听着便知这孩子还未从父丧之痛中走出来。
黛玉一曲终了,坐在琴凳上发呆。紫鹃和雪雁两个本就见多了她如此,站在她身后也只是略劝了两句。倒是翠染,因是林琰身边儿的大丫头,又劝慰了黛玉一番。
黛玉幽幽叹了口气,抬头间就见哥哥从回廊上踱了进来,忙站起身来相迎。
林琰见她自父亲死后,忧思不止,原本就单薄的身子愈发显得消瘦得可怜了。此时黛玉只穿着一件儿月白色交领兰花刺绣长纱袄,腰间束了青色丝绦。头上只随意挽了偏髻,用一只嵌珠素银钗别着。脸颊两侧的小辫子俱都用了蓝色头绳,就连耳边的坠子,也换了素净的青玉滴水状的。
“妹妹在抚琴呢?”
“嗯。”黛玉轻轻应了一声,“吵到了哥哥么?我下次在房里抚罢。”
林琰听她这样说,恐她沉心,赶忙道:“我才回来,哪里就被你吵到了?不过是方才我过来看妹妹,从那边儿假山处便听见了琴声,怪悲切的。所以才发此一问罢了。”
兄妹两个坐下,黛玉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琴弦,也不大爱说话。
林琰知道她性子一贯如此,也并不介意。看了桌子上摆着的果子,笑道:“天气怪热的,难得有这样的好果子吃,又是在冰水里泡过的,妹妹且尝一个解解暑气。”
说着,便将那水晶雕花大碗中犹带着水珠儿的荔枝拧了一颗下来,递到了黛玉面前。
黛玉却不过他好意,接了过来。紫鹃忙过来替她剥了皮,露出了莹白的果肉。黛玉尝了尝,道:“很不错的,哥哥也尝尝?”
林琰不待她让,已经自己剥了几粒丢在嘴里,笑道:“妹妹方才抚琴,琴声悲切,叫人听了心里不免有些酸涩。”
黛玉眼圈一红,低声道:“我也并不想的。只是每每想到父亲……心里就忍不住地疼。”
“妹妹自小聪慧,有些话我并不想反覆地说的。妹妹知道父亲最为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唯有你平安康乐,才是父亲最想看到的。更何况,父亲虽是走了,却也不过是换了地方继续关切着妹妹的。”
黛玉听他说到“换了个地方继续关切着”,不由得在心里默念了两次。
“古人说‘琴者,情也’。这话细想来却是对的。便如那秋日,有人看来便是‘秋风秋雨愁煞人’,有些人看来却是‘晴空一鹤排云上’。细细想来,这也不过是人们心境不同而已。抚琴亦是如此,心有悲戚,则琴声缠绵;心有壮志,便慷慨激昂。不过是各人的心境不同罢了。妹妹前几日病了,那大夫也说你忧思过重,须得放开了才好。如今妹妹还要弹奏这样的曲子,岂不是给自己添病?没的让自己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