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微子》云: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这样的仁人,却被你说成是通敌卖国,莫非箕子、比干也是卖国之人?若是装疯卖傻的箕子也罢,比干被纣王逼得剖心而死,是死谏的模范,为臣的楷模,难道也是奸邪之人?”
“谁告诉你比干是剖心而死的了?”霍去病就是比干转世,对司马迁而言只是历史记载的人物对他而言都是身边活生生的人,司马迁居然来他面前“纠正”比干的死因!
“《吕氏春秋过理》上就是这么写的。纣王杀比干而视其心,不适也。孔子闻之,曰:‘其窍通,则比干不死矣。’比干被商纣剖心而死,人人都知道。”
是啊,人人都知道,就只有比干转世的霍去病不知道。霍去病听不下去了:“殷商时期的巫、卜、史、医都是巫师管的,见了不把他们当神明供奉的君王,就在史记上写成是昏君,想不到现在的史官也没有一点长进。看看你写的都是什么东西。帝辛与妲己的‘罪行’全都是照抄夏桀与妺喜的。既然你要写的史书是从黄帝开始,怎么偏偏把夏桀与妺喜漏掉了?怕人发现你写的帝辛的罪行都是捏造的吗?
“还建酒池肉林。这个又是你想出来的吧?酒池也罢,以殷商时的农业情况,真的造个池子灌满酒,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肉林就荒唐了。要是夏天,肉在外面放上两天就臭了,往这么个臭气冲天的林子里钻,到底是享乐还是酷刑?冬天肉倒是不容易臭,可是还‘男女裸相逐其间’,大冬天的光着身子在林子里跑,不冷吗?
“而且‘男女裸相逐于林’根本不能说明淫乐,而是当时的风俗便是如此。殷商时期的大多数人还没有结婚的概念,平民百姓都是这样走婚,孩子大多只知有母而不知有父。直到西周,《周礼》上还有‘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的记录。莫非你崇尚的姬发也是荒淫之人?还把‘男女裸相逐于林’写进礼法之中。不过姬昌有一百个儿子,就算每个女人生十个,也要十个女人不停地生才生得出,反而帝辛的孩子只有殷郊、殷洪、禄父三个,王子殷郊和王子殷洪还是一母所生。到底谁才是荒淫之人?……”
如果说司马迁借父亲的职责所便,可以饱览群书,霍去病以前只是个骑奴,识字就不错了,居然能接得上司马迁的话,还把他压在下风。论岁数,杨得意比司马迁都年长了一倍有余,可是听霍去病和司马迁唇枪舌剑,各种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杨得意至多只听过其中的一半。
刘彻却是觉得霍去病说的一切都和他的人一样,让他感到无比的熟悉,偏偏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过或者听说过。
“你如此维护商纣王,倒好像是你家老祖宗一样。”司马迁被说得有些恼羞成怒了,“你爹是哪个姓霍的高官?”
霍去病是没爹的野种,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司马迁这不是往他伤口上撒盐吗?看到刘彻的脸立刻阴沉下来,杨得意赶紧扯起公鸭嗓子:“皇上驾到!”
马厩里的两个年轻人刚才争辩得太激烈,谁都没注意到有人来,此时被杨得意一喊,才发现刘彻在外面,赶紧出来见礼。
“都免礼。”嘴上说“都”,刘彻却是只扶住霍去病一个。地上都是马粪,要是行跪拜礼的时候弄脏了衣服,刘彻可没法保证自己能把持到他更衣完毕再抱他。爱屋及乌之下,刘彻只能连司马迁的跪拜礼一起免了。
“皇上在外面等了很久了?”霍去病听不得有人说红莲的坏话,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竟然忘了在刘彻下朝的时候去等他。
“没很久。听你们辩论得十分精彩,朕还想多听一会儿。”难得能听到霍去病说那么多话,刘彻觉得很新鲜。刘彻假意指责杨得意:“你呀你,朕听得好好的,你非要□来。”
“是,是老奴多嘴。”杨得意轻飘飘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算是象征性地打自己耳光。
“难得听到你这么激动。”刘彻有些好笑,“殷商末期的历史那么有趣吗?”
“实在说不上有趣。”有谁会觉得自己国破家亡的故事“有趣”?看到刘彻,霍去病想了想,另外找了个借口:“先前回继父家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点小小的不快,回来后看到司马郎中在研究殷商时期的史料,辩论时不小心拿他出气了。”说到这儿,霍去病向司马迁躬身作揖,“司马兄,小弟言语间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司马兄海涵。”
“各抒己见罢了,有何唐突?”想不到霍去病小小年纪便如此世故,知道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司马迁的呕心沥血之作被他批得体无完肤,现在轮到他在刘彻面前装好人,害得司马迁也只能假装豁达。
“遇到什么事了?”刘彻旁若无人地揽过霍去病的肩膀,“说给朕听听,朕给你做主。”
“不过是在马市上遇到韩嫣韩大夫,闹了点小误会。误会都解释清楚了,韩大夫还买马相赠,却之不恭,我只能收下。”
韩嫣会那么大方?刘彻不点穿霍去病的谎话,顺着他的指引看到马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