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小黄门的汇报,杨得意眉开眼笑地凑到刘彻身边压低声音:“皇上,霍侍中已经回来了,在马厩和司马郎中斗嘴呢。”
“这个霍去病,朕才宠幸了他一次,就开始给朕惹祸。”虽然嘴上这么说,刘彻却是欣慰于这么快就有在霍去病面前逞威风的机会,摩拳擦掌地准备去“英雄救美”。
杨得意想到的则是这么快就有人撞上枪口了。司马迁因为父亲是掌管宫中藏书的太史令,在书香门第的熏陶下耳濡目染,从小便勤奋好学,二十岁时又外出游历,学识、见识都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因此深得刘彻的喜爱。不过得罪了小祖宗,刘彻对司马迁的喜爱怕是要到此为止了吧?杨得意偷偷地在心里为司马迁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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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来说,以皇帝的尊贵,绝不会屈尊接近马厩之类的地方。但是刘彻等不及了,一想到可以看见霍去病,就连马粪的臭味都变得令人心旷神怡。
还没走近,刘彻就听到霍去病清泉般的嗓音难得的激动:“‘牧野之战中,周文王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我记得《尚书》上的记载是‘戎车三百,虎贲三百’,这里的‘虎贲三百’是笔误。要是三百虎贲就能灭了大邑商,六百年的泱泱大国也未免亡得太委屈了些。不过这‘甲士四万五千人’是你自己加的吧?西周整个部落也不过五万人多一点,其中竟然有四万五千人是甲士,另外还有三千虎贲?若是姬发手下有那么多兵,他死的时候就不会只是‘周武王’,而是‘周武帝’了,绝不会在商朝灭亡之后留下个四分五裂的烂摊子,自己到死也只是个诸侯王。
“还有对帝辛的描述。《尚书牧誓》中只有六条罪状:酗酒、不事祭祀、不专用世家子、重用卑贱之人、听信妇言、自信有天命。能酗酒说明当时的粮食产量丰富,也就是说朝廷很重视鼓励农耕,不然哪来的酒给他酗?这应该是功绩才对。还有不专用世家子、不拘一格重用出身卑贱的贤才,当今圣上也是如此,莫非也是罪过?听信妇言更是无稽之谈。女人有了点权力就会滥用、变得不可一世,吕后便是眼前的例子。当时的大邑商是中原地区最强大、最富庶的国家,若是帝辛真的如此宠爱妲己以至于因她亡国,为何史料上不见妲己的娘家有苏部落靠裙带关系鸡犬升天的记载?从这些史料来看,帝辛应该是一代明君才对,‘商纣’之名完全是姬发谋逆篡位后心虚,杜撰出来的。……”
原来只是一般的学术辩论,不是两个人闹矛盾吵架了。杨得意悄悄地为司马迁松了口气。虽然刘彻废黄老之术而独尊儒术,春秋时百家争鸣之风尚存,不同流派的思想家当着皇帝的面进行辩论是经常的事。刘彻的父亲汉景帝就很喜欢听别人辩论,并充当裁判的角色,赢的口头表扬一下,或者给点小奖励,输的不会有任何损失,甚至有时还能得到的一点安慰奖。臣子在君王面前各抒己见也毫无顾忌。刘彻有些刚愎自用,听大臣的意见只是为了寻找支持者帮他一起打压反对者,对无关痛痒的纯学术辩论根本没兴趣。不过此时他倒是面带微笑躲在马厩外面,还示意杨得意不许声张,更不许闲杂人等接近,生怕打断里面两个年轻人的辩论。
“照你这么说,商纣王是个好人,周武王反而是恶人了?”司马迁好不容易才找到反击的机会,“那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不是?”
“是‘帝辛’。”霍去病不满地纠正,“孟子就说过:‘纣之恶,不如是之甚也,因其亡,故天下恶归之。’其他不说,帝辛托梁换柱是公认的史实。帝辛一个王子看见房子要塌了,第一反应不是自己逃命,而是不顾自己安危地去托住房梁,这不仅是英武过人,更是仁心仁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
“可是人都是会变的。一个人年轻时是好人,年老后或许就会变成一个大奸大恶之徒。”
“那么如何解释大邑商灭亡后,殷商遗民会□不断?百姓不会关心统治者是谁,只关心有田耕有饭吃,让他们过好日子的就是明君,不让他们过好日子的就是昏君、暴君。帝辛如此受百姓爱戴,甚至死后都威名不倒,可见其实是个爱护百姓的贤明圣君。
“而且这里你自己也写了,‘牧野之战血流漂杵’。”霍去病突然注意到后面的一行字,“商王一方还率军七十万人?大邑商虽大,国土也不过是现在大汉的六成左右,哪里养得起这么大的一支军队?”
司马迁很迷恋大数字,总觉得历史记载上的数字太“小家子气”,就按照自己的想象“合理扩充”了一下。现在被一个比自己年幼得多的人当面指出错误,司马迁脸上有些挂不住。
“继续说血流漂杵的事。”霍去病还完全没有注意到司马迁的脸色变化,“孟子也说过:‘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七十万人,只怕其中大多是平民。姬发以下犯上,大邑商百姓不惜血流漂杵也要保护帝辛,牧野之战恰恰说明帝辛才是至仁,姬发才是至不仁。”
司马迁终于捉到可以反击的破绽了:“可是孟子也说过:‘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商纣王失了天下,周武王得了天下,难道还不能说明谁才是真正得民心的圣君?”
“千防万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