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娘眉眼瞪着由尘,有些嗔怪:“我知道,知道你什么都知道。”艳丽的唇,却泛着丝丝笑意。
由尘轻笑,始终淡漠的唇角犹如暖阳化开,他似有所指地说:“华娘,你始终比我幸运。”
华娘一愣,微微有些疑惑地笑问:“难道你很不幸?”
由尘笑而不语,片刻才道:“好了,就说到这里,入夜之后,便是行事之时,你且记牢了。”
华娘收起笑容,肃然地点点头。
第十五回
“披银戴玉天失籁,泛色含光夜似晖。三更演尽琉璃白,晓看高低万物寒。”缓缓伸手,漫天飞舞的雪花,透过指缝,坠落地面,徒留一手凉意,“又下雪了。”
收回手来,由尘轻声叹息。
下雪也好,什么都遮住了,一片苍茫白色,看不见原本的模样。
来到梅山时,由尘暗探了一下,华娘确实不在,天际飘落的雪却更像无底洞一般,落得越发大。
很快,梅林便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色,夜色下,泛着淡淡的蓝光,犹如夏日的星海,一条银河横跨天边。
手中的白纸灯笼摇曳着橘黄的烛光,照亮着脚下的路,淡金色的眸虽一入夜就视不可见,借着灯笼的光芒,还看得清些许。
何况,那“天泉之井”也不只是肉眼看得见的。
一卷黄纸,白砂一盅。
飞雪穿梭的梅林暗香浮动,寒风拂过那银白色的长发,三千丝海,宛若堕入北风的蔷薇。
乱花迷人眼,千秋雪自白。
手腕花绳一现,红光伴着梅花的幻影,有如生命般紧紧贴着由尘的手腕。
伸出一指,纤长的指尖割破左手的掌心,一时间,猩红的鲜血像是月老的红线,沉沉地挂在掌心,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进白砂盅内。
“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幡。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嘴中喃喃自语,由尘捻着毛笔,沾着染了自己鲜血的白砂,风驰电掣一般,飞沙走石在展开的黄纸之上,那红白相间的诡秘字符,每完成一笔便闪现黄光一下。
漫天的大雪依旧下得不停,那急促的坠落之势,像是一瞬间的回忆,落下了,便成了过去。
山的背面,城的另一边。
一团乌黑的妖气若隐若现,夹杂着四地蠢蠢欲动的异光,偶尔,那边天空竟有短暂的闪电划过,却听不见雷鸣。
“开始了么?”由尘低声自语,收回目光,继续手中的事物。
长卷黄纸展开后,大概有一尺长半尺宽,上面看不出寓意的字符一闪一闪着黄光。他将黄纸小心裹在一颗苍老的梅山干上,嘴里缓缓念咒。
“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幡。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那被黄纸包裹的梅树,突地一下一下闪烁起清冷的淡蓝光芒。先从枝干,再蔓延到梅枝之上,一朵朵开得正茂的梅花,在淡蓝光芒下失了原先的模样,变得愈发雪白。
外界的雪花落下,却像是有感应似的,一触及梅树,便自行消散。
不多时,黄纸包裹的地方,缓缓显现一个卐字佛印,宛如人的脉搏一般,一下一下颤动着——
就是因为这个法印的存在,由尘才无法离开崦嵫城界。
否则,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游龙般的的枝桠随着脉动长大,只消片刻,那原本普通的一株梅树,霎时拔高万丈,虚幻的淡蓝色身影遮盖整座梅山,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感受扑面而来,宛如醍醐灌顶。
由尘望着那巨大的幻影梅树,在璀璨的光阴下,止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不由捂住唇角,抑制紊乱的呼吸。微微敞开的领口间,浮现出若影若现的红梅花纹路,妖娆阴郁。
这就是他的桎梏,这就是他对仙界信任的下场。
就是这个东西,困他于崦嵫城中近百年。为了不使人生疑,他之前隐匿在梅山上,长达人岁古稀之久。
清冷地低笑出声,由尘看着面前美丽而又神圣的幻影神树——天泉之井,淡金色的眸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不是不恨,也不是不怨,只是,现在的他没有那么多心思放在其它上。因此,任由他人主宰他的命运,任由岁月蹉跎以往的年岁。
只因,他的信仰丢了,他唯一的亲人不见了。
而如今,知道他在何处,就快要再见到他了,由尘忍不住,也放不下。
他不愿意一个人孤单,也不愿再被人抛弃。
“好啊,我就不信,我破不了这命运,”平复突如其来的咳嗽,由尘原本慵散冷魅的笑变得猖狂起来,带着一抹嗜血的疯狂,“即便是毁了你,我也一定要出去!”
言语间,腕间花绳顿时放出,妖娆的红梅花幻影,蛟龙一般从下至上,圈圈桎梏住巨大的天泉树干,快速浮动的花绳红梅,瞬间便覆盖了黄纸下的金色法印。
一时间,淡蓝色的晕光波澜壮阔,一层一层至梅山向四面八方铺开,扫过偌大的崦嵫城顶,气势宏伟,肃不可言。
“……咳咳咳……”
那光芒一荡开,由尘生生倒退了一步,更加激烈地咳嗽起来,本就苍白如玉的面颊上更添了一丝惨色,嫣红的唇愈发红艳。
“呵呵,”低声笑着,“果然命不可违。”看着刹那被震碎的黄纸,混着飞雪,翩翩起舞在自己的眼前,由尘收回勉强支撑的花绳,紧捂住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