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浴室出来,予舟虎视眈眈站在门外,大概我刚刚在车上的样子吓到他,他没有继续找我算账,但以我一贯经验,这件事也没这么容易过去。
我走到他面前,他也低头看着我。
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常让人觉得无法接近,因为神色太冷,眼神又太有压迫力。我抬起手来,摸了摸他鬓角。
漆黑发丝光滑而冷硬,真是个坏脾气的人。
其实我猜他也一夜没睡,沐蓁的画室很偏,沐蓁行踪飘忽,他没那么容易找到我。
“要睡觉吗?”我问他。
“还有工作。”
“我知道。”我轻声说:“就睡几个小时,好吗?”
他抿着唇,眼睛安静看着我,过了几秒,才回答说:“好。”
卧室里黑暗而安静,予舟连睡衣也没换,纪家是典型的传孙不传子,予舟毕业时,纪家老爷子就已经快七十岁,时间太赶,要学的东西太多,他有一段时间一天只睡四个小时,持续了快一年。
我在床上翻个身,听见予舟的呼吸声。
他已经睡着了。
黑暗中,他的五官像沉默的雕像,我伸出手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手指下的眉心仍然锁着,二十四岁之后,予舟常常这样,睡着睡着,就皱起眉头来。我记忆中那个肆意妄为的少年,就这样越来越不爱笑了。
所有人都敬他,畏他,所有人都当他是刀枪不入的大魔王,决定交由他做,成败也由他来背,没人记得他年轻时笑起来的模样。
要是我有一天撑不下去了,怎么办呢?
我的予舟,我倔强而沉默的纪予舟。
谁会知道他坚硬鳞片下也藏着柔软血r_ou_,谁会在一次次被冷漠刺伤后,还像第一次遇见一样对他笑呢?
谁会来催他睡觉呢?
一觉睡醒,仿佛重新活过来,瑞瑞坐在床边地毯上,借着一盏落地灯的光在玩拼图。
“瑞瑞,把灯打开,太暗伤眼睛的。”我叫他。
瑞瑞惊喜地抬起头来,爬到我床头来,r_ou_r_ou_的小手趴在床边,黑葡萄眼睛转溜溜地看着我。
“爸爸,你醒啦?”
我笑起来,伸手揉揉他头发。
“什么时候啦?”
瑞瑞蹬着小短腿,想要跑去客厅看表,跑到一半,又跑回来,抬起手腕,看着自己手腕上圆乎乎的手表。
“下午五点啦。”
我牵住他的手。
“这手表谁给你的呀?”
“卫平叔叔。”
“瑞瑞,去给爸爸把窗帘拉开好不好?”
瑞瑞个子不高,落地窗帘厚且重,他用了吃n_ai的劲才拉开一小半,夕阳的光倾泻进来,天色仍然很亮,天上都是红色的火烧云。
我伸了个懒腰,觉得整个人像重新活了过来。
瑞瑞这两天都跟着保姆,也很乖,没有吵着找我,而且家庭教师也过来表扬他,我决定好好奖励他,让他说晚上想吃什么,我自己来做。
其实家里厨师做的菜远比我好,还是予舟从纪家老宅里带出来的,做的菜无论卖相也好,营养也好,都是无可挑剔的,南北菜系都能做,还能做可爱的面点哄瑞瑞玩。
但瑞瑞是小孩子脾气,总觉得我做的比较好吃,我做饭的时候他常跑过来看,我担心他在厨房乱跑,弄了张餐椅过来,把瑞瑞放在上面,给他一个固定的观赏位置。
说到小孩子脾气,其实有个人也是其中翘楚。
我一边等汤煲好,一边打予舟电话。
被卫平接起来,我有点惊讶。
“林先生,”他向来对我有礼有节:“纪总正在和人谈事。”
“好的,你帮我问下他晚上要不要回来吃饭。”
卫平迟疑了一下。
“纪总晚上有个应酬,比较重要……”他正说话,那边忽然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听这声响应该是予舟。
“谁的电话?”予舟不耐烦的声音响了起来,电话被抢了过去,不知道卫平说了什么,他的语气稍微耐烦了一点:“林湛吗?”
“是我。”我用勺子搅着汤:“我在给瑞瑞做饭,做多了一点,所以问你要不要回来吃。”
予舟没说话。
“只是做多了一点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不爽。
“做多了两个菜。”
“哪两个?”
“一个红酒烩牛r_ou_,一个海鲜浓汤。”我笑着问他:“纪总要帮忙吃一吃吗?”
这算是我做的菜里面予舟最喜欢的两个。
电话那边又安静了几秒。
“我七点钟回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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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钟予舟没能到家。
对于他这么有时间观念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十分罕见的事。
卫平倒是打了电话回来,说予舟临时有个应酬,深夜才能回来。
大概这场景实在像极我独守空房,连卫平这么循规蹈矩的人都在电话最后添了一句:“林先生,最近公司有点事,纪总会有点忙。”
我只能也按最常见的对话来回答:
“我知道,我会理解的。”
真没意思。
我挂掉电话,跟瑞瑞吃完了饭,带着瑞瑞玩了一会儿,哄着他睡了觉,佣人已经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我转了一圈,没事做,披了个外套,躲到花园里去吸烟。
沐蓁大概知道我已经被予舟找到了,一整天不敢联系我,到晚上忽然打了个电话来,语气很是谄媚:“师兄啊,我看到你画的茶花了,真是好啊,线稿给我描一下呗……”
沐老头留下的好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