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身着青袍的官儿,头戴杂色文绮,胸前补服绣的是鹭鸶,乃是一名六品文官,看年纪也就三十五六岁上下,五官端正,眉目清朗,颌下三缕微髯,叫人一见便心生好感。在宫里头,这么小的官儿可不多见,夏浔不由一怔,奇道:“你是”
那官儿笑容可掬地又施一揖,恭声道:“下官杨士奇,东宫左中允”
夏浔前世听说过杨士奇的名声,三杨之中最是有名,不想竟在这里遇见,如今竟还是一个六品小官,不觉十分意外,他专注地打量了杨士奇几眼,这才问道:“啊,原来是杨中允,中允特意在此迎候,可是太子殿下要召见我么”
第665章夜间语
杨士奇躬身道:“少保国之重臣,正身负要任,太子则是国之储君,此时实不宜相见,太子特命下官来,只是告诉少保,太子将太祖高皇帝和当今皇帝皇后娘娘例年所赐礼物及一部分俸禄拿出来,购置了粮米一万两千石,虽然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也可为国公稍壮行色,国公几时启程赴苏松赈灾,还请示下时日,下官自会将粮米送去。”
夏浔心中一暖,颔首道:“太子爱民如子,杨旭代灾区父老先谢过太子了救灾刻不容缓,明日一早,杨某便先赴灾区,救援物资启动慢些,随后再到”
杨士奇面露钦佩之色,欠身道:“国公如此忧心国事,爱护百姓,杨士奇衷心佩服。好,明日一早,士奇会叫人将粮米运往国公府去,请国公接收。只是这购米之人”
夏浔会意,笑道:“呵呵,自然是京中善人,捐助于本国公的。”
杨士奇微微一笑,拱手道:“下官告辞”
做好事,也得知进退。
朱高炽掏出私房钱买了米面给夏浔壮行色,固然是有爱民之意,也有不想夏浔两手空空赶去灾区的意思,这是对他的关爱。虽然说太子的钱也不多,买不了多少粮食,可一万两千石,放在平常时候,也是一笔惊人的数字了,朱高炽这一次一定是倾囊相助了。
可这样做虽是忧国忧民,但是他的身份若只是城中一富绅,那就没问题,还会受到朝廷褒奖,可他是太子,这身份就有点敏感了,皇上还活着呢,你想收买民心么这也就是朱高炽成为太子之后,反而较少露面的原因。储君嘛,就好好储在东宫里边吧
既然这样做是吃力不讨好,朱高炽还是这么做了,这也正是让夏浔为之感慨的地方,朱高炽并不是一个毫无心机的白痴,有时他也会用些手段,但是他的本心,的确是敦厚善良,关爱仁慈的。
夏浔走出皇宫,侍卫牵来骏马民,夏浔正要翻身上马,沿御道驰去,宫门里突然闪出一人,向他高声道:“国公爷国公爷”
夏浔一只脚都踩进马镫了,闻声止势,回头望去,就见纪纲一手撩着袍裾,正向他快步走来。
夏浔撤下腿来,刚刚站定身子,纪纲已到了面前,兜头一揖,再起身时,已是满面笑容:“国公,前几日国公刚刚回京时,卑职正奉命办理一桩案子呢,忙得昏天黑地,实在抽不出身,以致连国公的接风宴都没参加,不该太不该了过两天事情忙完了,本想着再置酒宴,向国公您谢罪呢,谁知国公您又去乡下散心了”
纪纲非常亲切地道:“国公经略辽东一别经年,回了家,自然得先与家人团聚,尽享天伦之乐,纪纲可没敢追去慈姥山聒噪,惹夫人们的嫌,只好候在京里啦。纪纲是国公的老部下,不是外人可比的,您可别记卑职的错儿。
呃卑职刚刚听说,明日一早,国公又要奉旨赈灾去,这一去又不知几日才得回转,今儿晚上,无论如何,国公您得赏我这个面子,叫纪纲摆酒,奉承奉承,聊表心意。我已经叫人去知会小刘了,就咱们仨,您看成吗”
夏浔睨了他一眼,纪纲一脸的坦诚热切,就仿佛刚刚当上锦衣卫指挥使时见到他一样,完全是一副自家人的模样,亲切中透着敬慕,一刹那间,甚至让夏浔觉得此前二人之间的疏远只是一种错觉。
夏浔不由暗暗惊诧:“纪纲何以前倨而后恭”
夜色深了,夏浔趁着酒意,与刘玉珏走在国公府中庭后的曲廊上,前方有两个俏婢打着灯笼,隔着四五步远的样子,给他们引着路。
今晚的酒喝的很痛快,夏浔纪纲刘玉珏,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夏浔还是那个弃文从商的青州秀才,纪纲还是那个被府学开除的嫉俗青年,而刘玉珏,则依旧是那个温良如处子的腼腆男子。他们谈天说地,叙历史想未来,骂贪官污吏,笑荒诞不经,至少在那一刻,他们是完全放下心防的。
可是当夏浔漫步在这曲廊回苑中时,沉静的神色便又回到了他的脸上,昔日的轻狂,就是他的生活,而今日的轻狂,则只能是偶尔的放纵,他现在是权位尊崇的当朝国公,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
刘玉珏还是习惯性地比他微微落后半步,两个人都没说话,似乎都在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刘玉珏觉得,不管是国公也好,纪纲也罢,好像每一个人,渐渐的脸上都多了一件面具,有时摘下来,有时戴上去,有时戴上就忘了摘,时间久了,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