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南玉调收到一封意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的拜帖,落款上,一个娟秀细腻的“洛”字。南玉调嘴角微扬,对柳生道:“为将军大人在隔壁开隔间,你去请他过来吧。就说——夫人要出墙。”
午时,阳光碎地,满眼金灿灿的。雪也化了,在街道上留下天空湿漉漉的吻痕。南玉调把头探出窗外,见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停在了楼下,走下个身材娇小的少年。那少年白白嫩嫩,一看就知道出身良好,人生路上没啥磕磕碰碰。
那少年不谙世事,一双无辜大眼带着怯意,被一楼的登徒子戏言几句便满脸通红,又被二楼的酒鬼调戏几声,差点羞得头顶生烟,飞快跑上三楼。刚到三楼,便听到正对着的隔间里传来哈哈大笑之声,正恼火,却又听那人懒懒蹦出一句:“下次再要女扮男装,就切莫露出你那天见尤怜的眼神了。”
少年一惊:“阁下是?”
竹帘撩起,一名紫衫少女笑着略略欠身:“洛小……公子,里边请。”
洛初色怯怯往那隔间望了望,见里面榻上斜卧着个少年,面若新玉洗水而出,一双夜眸看似带笑却偏生淡然微凉,踟蹰了一下,才走进去。走近才觉,那姿态慵懒的少年,周身隐隐散发着股慑人厉气。洛初色暗自深吸了口气,进退得当地合手身侧施了一礼:“小女子洛初色,见过铁扇公子。”抬眼,见那少年不遮不掩地打量着自己,顿觉不自主。
却又见那少年舀了一勺热水浇在茶壶上,漫不经心道:“大户人家的规矩就是多,见人就得三分礼,实在麻烦。”说着指指对面的小榻,“洛小姐随意坐,过客卖的就是个自在,没那么多规矩。”
洛初色也没扭扭捏捏,人家指了位子,她便坐了上去,但陌生男子面前,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那样躺着啊,便挺直了腰杆,双手端端摆在膝头,开门见山:“初色拜访公子,本不合礼数,也不宜久留,还请公子对小女子的冒昧多多包涵。”
南玉调推了杯热茶过去,笑道:“我倒不介意。只是我与小姐素不相识,小姐此次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洛初色抿了抿嘴唇:“公子虽不认识初色,初色却常听牛将军说起公子,知道公子于将军而言犹如师长。本来这婚缘之事也不该来叨扰公子的……可……初色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南玉调点点头:“确实。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未婚夫……小姐为难了。”
洛初色一愣:“您知道?”
南玉调朝紫钗抬了抬下巴:“紫钗,去买些冬果来,晚上做冬果宴。”吩咐完,又转向洛初色,“略有耳闻。听说尚书大人昨日闹到皇上那,说要退婚是吧?”
洛初色点了点头,面色为难。
南玉调摇了摇头:“那你也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
洛初色叹了口气,垂头道:“前日将军来访,都跟我说了……父亲大怒,当下就把将军给撵出去了。”
“那你呢?”南玉调问,“你怎么想?”
洛初色道:“芦花姑娘遇人不淑,初色怜之;将军情深意重不忘旧人,初色羡慕;但将军能在此时告之实情,初色钦佩!”
南玉调怔了一下,许久才笑着摇摇头:“还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想。”一口热茶下肚,眼神锐利起来,“既然他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也该知道芦花就在我这。而你既然能来找我,想必,是有对策了吧?怎么,想让我把芦花弄走么?”
洛初色咬了咬水嫩的嘴唇,起身又“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初色自是爱慕将军气盖云天,相信将军对初色也是一片真心。将军希望旧人能得善果,于情于理并无不妥。然父亲铁了心认为将军这是污了洛家的颜面,损了初色的尊严,上告圣上,要求退婚。初色求公子去劝劝将军,芦花姑娘收房之事容后一年。待大婚之后,将军府人事稳定,初色大可亲自请芦花姑娘入府!”
杯倾斜,茶自流。南玉调听着这话,见鬼了似的僵愣住了,看着那尚且稚嫩的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心里五味陈杂,许久,神经质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同意让牛芦花进府?还亲自去接?你不觉得委屈?”
那看似脆弱不堪的女子,却坚定地点了点头:“人生若得心中人相伴,有何委屈吞不下?”
南玉调望着天花板,沉默半天,忽然拎起茶壶,斜斜一抛,那茶壶便从隔间的空顶飞进了隔壁的隔间,很快传开“嘣”一声闷响,接着又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南玉调无辜地眨眨眼:“不是吧,砸得这么准?老天开眼啊!”
洛初色正莫名其妙,这边竹帘却被人鲁地掀开了,洛初色一回头,见到一脑袋湿茶叶的牛仔正怔怔盯着自己看,那脸上湿漉漉,那眼眶红通通,也不知道是泪还是茶水。
“将军……”
牛仔一个箭步上前就将女子熊抱到了怀里。
虎背熊腰的狼狈男子,紧紧拥着那娇弱仿佛小花一样的女子。男子不善言辞,女子泣不成声。无辜又无赖的旁观者,微扬了嘴角,从那两人身边走过,留下一抹愉悦的叹息:“这包厢给你们定了一个下午,银子自付。至于婚事……哎,我去给你们说说吧……”
南玉调走出隔间,看着站在外面脸色苍白的牛芦花,冷声道:“懂了?”
红肿的双手纠结着,被生活糙雕刻的女子在这奢华的茶楼里,如一片飘零的枯叶,在冬天刺骨的风里颤抖着。错过了人生的交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