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晏七还在发愣,而长刀已吻上他的脖颈。
他实在不明白,一个人浑身是血,抖得像是筛子,为何还能够把刀拿得这么稳。
但他心底其实是明白的,在视野角落的冷光之中,他恍惚地忆起从前的旧事,卢正秋与他一同习武,没有一次输给过他。
原来,第一个拿起长刀,第一个遍体鳞伤,第一个挥刀索命,第一个冤魂缠身的,始终不是他,而是对方。
他用嘶哑的声音道:“我已经被你害成如今这般模样,你还要再害我一次吗?”
卢正秋的刀有片刻的犹豫。
刀刃那么近,再细微的动作也逃不过南晏七的眼睛,他发觉虽然长刀已近在咫尺,却迟迟不能够夺去他的性命。
他轻轻勾起嘴角,沉声道:“你别杀我,我就告诉你五溪的秘密。”
第154章 死生契阔(三)
卢正秋脸色一沉。
他的犹豫没有逃过南晏七的眼睛,后者赶在他做出决定之前,便率先开口道:“这九年里,你错过了太多消息,夏先生命我们袭击五溪,是为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卢正秋沉默了片刻,问道:“是什么?”
南晏七的嘴角浮起一抹窃笑,道:“是息壤,先神留下来的宝贝,你一定听过它的名字。”
卢正秋面露惊色,又问:“你们为何要寻找息壤?”
南晏七道:“世间万物终将腐朽,唯有息壤是例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抔黄土便抵得上千军万马,要想把天下从姒氏手里夺回来,便需要这样的东西。”
卢正秋一怔,又问:“既然你们已经得手,为何还要对五溪人穷追不舍?”
南晏七道:“可惜的是我们还没有得手。”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有人已捷足先登。”
卢正秋一直盯着他,听至此处,终于难掩惊愕,手微微一颤。在这片刻的疏忽间,南晏七突然策动身形,枉顾刀刃的威胁,肩膀径直向他撞来。
双方早已豁出性命,在千钧一发之际,卢正秋终究还是慢了半步。
在他调转刀锋之前,胸口便被结结实实地撞上。受伤的身体不堪重负,踉跄后退,南晏七一声冷笑,趁势提步上前,猛推他的肩膀。
他仰面倒下去,半个身子陷进冰冷的水流,后脑重重地砸在石头上,而脱手的刀已回到对方手中。
撞击带来的钝痛尚未平息,便觉眼前一昏,南晏七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踩压他的胸口。
骤来的剧痛使他几乎昏迷,嗓子一热,浓郁的血腥味便泛上喉咙,涌遍唇齿,最终顺着嘴角淌出。
血色发黑,是他内伤未愈的结果。
方才他早已身受重创,只不过凭借意志力生生撑了半刻,而现在,他残余的气力终于消耗得一干二净,好似灯油燃尽,蜡炬化灰。
大势已去。
他凌乱的头发散落y-i-hi的水中,沾满淤泥,狼狈不堪。
而南晏七半跪他的身上,用膝盖压迫着他,使他陷得更深。
“我亲爱的兄弟,知道你为什么杀不了我吗?”
长刀慢慢抬起,像一轮残月悬在头顶。
“因为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得太多,而做得太少。”
南晏七的话毫不留情地撞进他的耳朵,紧跟着刀锋的呼啸。
残月坠落,刀刃的影子在眼底急速放大,刀上的银光使他感到难以遏制的灼痛。
他终于沉沉地阖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哀叹,大约自己是真的变弱了,有了牵挂,有了妄念,有了痴缠。他明明诞于泥沼,却想要与熹光比肩。这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的命数扛不起这般重量,所以,他的刀变慢了。
夕阳将沉。
而他也将葬身此地,尊严尽失,一事无成。
寒气迫近颈侧。
他的嘴唇颤了颤,终于放任自己丢盔卸甲,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唤出那个深埋心底的姓名:
“冬青……”
仅仅是道出这两个字眼,便使他如释重负,须臾近乎永久,而他眼中的氤氲终于凝结成泪。
泪是不甘,是悔恨,是爱难舍,是求不得。
灼热的血泼洒他的在脸上。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
粘稠的血水淌过脸颊,泛着浓郁的腥味,很快将泪冲散。
他的胸口完好无恙,被锋芒洞穿的是南晏七的胸口。
南晏七的胸口c-h-a着一柄短剑。
短剑是他方才失手丢下的。
南晏七的血淌得如同瀑布,很快,布满伤疤的丑陋脸颊便褪去了血色,只余一片铁青。
铁青的脸上挂着僵硬的表情,身子歪倒,砸进冷溪,ji-an起一片水花。
南晏七已是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