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敬畏,便敬畏了三百年。三百年来,威州绝大多数的日子都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从未经历过大规模的水灾旱灾。偶尔收成小有不佳,也在百姓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且不会顺延至第二年,第二年的秋收往往能有所改善。因此收成不佳的时候,威州神庙内的香火反而会更加旺盛,一直持续到来年。
可惜,这次再也没有来年了。
鸢室仁与谢升赶到威州时,威州已经接连降了四日暴雨。此时雨势已转微,城镇上空弥漫着一股y-in雨绵绵的氛围。而那条味道清甜的小山溪水则在转瞬间变为了洪水猛兽,哗哗然涌出河道,山湖再也镇不住这尊大佛,洪水淹没了大半个城镇的房屋瓦舍,包括城郊那棵活了三百多岁的红豆杉。
在洪水即将吞没神庙之时,百姓们便将神庙中那些存放良好的桌椅柜子全都搬走,挪作了赈灾之用。无人愿意继续信奉成锋,因为供奉他已经没有用处了。
他们二人在城郊山丘的洞x,ue里找到了避灾百姓的踪迹。幸存的百姓正在生火烘烤衣服和山上摘来的野果子。这座山丘地势较高,逃过了洪水的侵袭,百姓们得以有了暂时度日的避难所。
“若是再下几天暴雨,恐怕这个山头也保不住了。”一个驼背老人掩面哭泣,“我的孙子被水淹死了。洪水来时他正在屋内睡觉,就这么在睡梦中死去了,哇呜呜……”
“我的老父亲也走了,他的拐杖落在我这儿,他跑不动,也游不动,淹死了……”
谢升寻来一个身形高高壮壮,像是从事农事的青年。
这青年人看着老实巴交,好说话,更容易问出一些与洪灾有关的信息。
“请问,在洪水来临之前,你们可有观察到天象异常的预兆?”
青壮年只穿着一件破烂短衫,大片的胸膛和胳膊露了出来。哪怕像是他这样正当健壮的年纪,都是一脸青黄菜色,眼底血丝交杂。
他的裤子上沾着半斤泥沙,身上满是一股酸腐臭汗味,脸上和身上结着一层粗糙泥痂,看着脏兮兮的,但他此时已经不觉得脏臭了,只是累得摊在地上休息:“没有,完全没有预兆。就连到蜂神庙里卜的农耕气象卦都是适宜秋收的上上签。”
“呵,还说什么蜂神什么占卜呢。”他旁边的一个妇人语气嘲弄起来,“看到那边淹了的蜂神庙吗?神连自己的庙宇都保不住,怎么可能还有力气保我们?白瞎了我多年的供奉。”
那妇人手指山下不远处还未退去的洪水。两层的神庙只留了一个红瓦檐顶,翘起的檐角在湍急的洪水下若隐若现。
一段绣有“蜂神成锋”四个大字的旌旗在湍流不息的水面上来回翻转,最后被石块砸落,沉入水底。
鸢室仁问:“这洪水是怎么来的?天降暴雨?”
“谁知道怎么来的。一条窄溪竟然变成了气势汹涌的黄河水。”妇人撇着嘴巴,愤愤不平地答,“源头垂下的瀑布都能浇死人了。”
“那么,威州有多少人存活下来了?”
“我们家里人全都活下来了。”那青年人眉眼中疲乏不堪,但说到这一情况时,倒有一分庆幸的喜色,泥泞黢黑的脸旁上仅有那两道目光有神采:“活着的父老乡亲大概有□□成,没活下来的大多是跑不动的老人和婴孩。这洪水一开始便奔着庄稼去的,一夕之间冲没了所有庄稼,到了白天才开始涌向民居。多亏我们腿脚利索,这才从洪水面前逃脱。”
谢声附和道:“只要人还在便是不幸中的万幸,等洪水退去,你们还有力气重建威州。”
“哎,哪有这么容易重建。”妇人神色沮丧,坐在那一个劲儿地叹气,“到时洪水退去,镇子里满是小孩儿和老人的尸体,看着多闹心呦……收成没了,房屋淹了,攒了大半辈子的家财也没带出来,我们上哪买砖瓦和粮食,上哪重建威州。我们家的小志都没钱娶媳妇了。”
“大嫂!”青年人赶紧提醒她,“这和我娶不娶媳妇有什么关系。”
看来他就是小志了。
“吃果子喽!”那边火堆旁有人吆喝,“果子烤好了,衣服也烤干了!”
秋天来了,山上结了许多野果子,但野果大多酸涩,难以下咽,且有生食带毒的可能。村民们便混着树皮和野果放在火上烘烤,勉强果腹。
听见这声吆喝,百姓一拥而上,一边抢野果,一边摸着衣服问:“哪件是我的?”
“这时候就别管谁是谁的了,有的穿就不错了。”
“是啊!反正都破破烂烂的。随便穿吧。”
同谢升说话的小志也冲过去抢了一捧野果回来,分给了妇人一半:“嫂子,快吃,千万别被人抢走了。”
接着转头问谢升和鸢室仁:“我看你们穿的绫罗绸缎模样干净,不像是从威州逃难出来的。为何也同我们一起呆在这小山丘上?”
谢升随口胡诌道:“我们是昨日路过威州的商贾人士,先前我们将货物停放在威州附近,结果不但没找到货物,人还被洪水追赶到了山丘上,再也下不去了。”他有模有样地唉声惋惜,“我们同你们一样,都没察觉到洪水异象,被神明坑骗了。”
鸢室仁也道:“这洪水来得不明不白,你们要多加小心。”
那妇人大口吃着野果和树皮,嚼在嘴里咯吱咯吱作响,区区一块树皮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她将一个野果囫囵个吞下,抬头道:“我们一向信奉上天信奉神明,却落得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