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从四楼坠落,面目全非。”
忽然降雨,雨刷开到最快,只能勉为其难刷出还算清晰的路面。广播播报某某路段发生车祸,只好绕行。没开音响,一路寂静,阴雨使得正片天空好似随时将垮下,空气中衔着霉气,刺激神经,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前些天手机被连番轰炸,便临时换卡,只有黄至渝和崔仲敏秘书沈充——如今该说是他的秘书,知晓号码。
之前还恐惧响铃,当下却希望热闹一些。
身边顾伦一言不发。
会议中途,沈充就进来告知,顾伦在待客室等候。
不愧为崔仲敏重视,对于老板感染hiv,黄至渝也是在自杀事件后才知晓,但往董事会会议室里一坐,他便能风雨不动,有条不紊发问,组织信息,提供看法。然而并非人人精明,虽说有几位成员赞同黄至渝的意见,却另有几位各执己见,吹眉瞪眼,会议室一片混乱。崔然已经很久没有合眼,本就头昏脑涨,听闻吵闹,更加头痛欲裂。他就坐在崔仲敏的位置,沈充就在他身边,他却无法拿出老崔以往处理大事时的气魄,一锤定音,让其余人哑口无言。
直至晚上九点,才在崔然的火山喷发下勉强敲定意见,就此散会。出会议室,始料未及,顾伦居然还未离开。
雨更大了。
居然有些闷热,崔然打开空调,问顾伦冷不冷,顾伦摇头。
又转过几个路口,车内依旧毫无动静,霉菌似是开始蔓延,皮肤都开始发痒。
“我以前听人说,”崔然无话找话,“真正生无所恋的人,自杀时不会在意痛感,不会在意死相,老崔果然狠,我连他一张完整的脸都看不到。”
顾伦深吸一口气,道:“去我那边吧,有食材。”
本想拒绝,然而车开至小区门口,目视顾伦下车,又踩不下油门。
的确食材丰盛,还新鲜,像是才刚买不久。顾伦让他先洗澡,说他的卧室没有动过,换洗衣物都在。崔然上楼去拿,干干净净,摆放整齐。泡了一个澡,乏意却没有多少改善,已经将近四十个钟头未合眼。先是连夜赶至新加坡见崔仲敏的遗体,收拾他留在那栋房子中的遗物,再将遗体运回。由于坠楼,遗体过于骇人,便火化在前,葬礼在后。然后接到黄至渝电话,赶回公司召开董事会会议。明天天一亮,又将面对各路媒体。
崔仲敏孤零零一人创业起家,此时此刻没有各路亲戚前来与他嚷嚷如何分遗产,却也只留他一人善后,可见凡事都有两面性。
顾伦做的荷包蛋,让他垫一垫肚子,别吃太多,已经很晚。
吃过就去睡觉,卧室床被都是暖的,像是才晒过太阳。
筋疲力竭,本以为会一觉睡死,半夜却被噩梦惊醒,梦见崔仲敏掐着他的脖子,让他一起去死。醒后脖颈是酥麻的,像是真实发生过。
坐到窗台上吸烟,火星子似生了獠牙,大口啃食烟草,再吐出焦灰的尘。
忽地,好像听见门响,十分轻微,崔然摘下嘴上的烟,扭转身子,借着月光,看见顾伦一身睡袍,立在门后,眼波一闪,好像有些意外。视线这么一触,半晌没有动静。
崔然先笑起来。
“顾老师是想扮鬼吓我?”
顾伦索性进来:“睡不着?”
要开灯,又被崔然叫停。
“当然睡不着。”崔然道,“明天就有成群结队的魔鬼,要扒我的皮,吃我的肉。”
顾伦走来,抬手,一件东西递到崔然面前。
一只药瓶,安眠药。
崔然忽然失笑,低头摸了摸鼻翼。
顾伦道:“在你车中发现。”
崔然笑了一会,沉沉一叹,“我原本备好一把刀,又怕痛,按听过的说法,我决心不够。”
顾伦屏息良久,到窗台另一侧坐下,把崔然光着贴在窗台上的脚掌捧起,放到腿上。
“崔董遗嘱如何说?”
崔然道:“没有遗嘱,走得干脆利落。”
顾伦低下头,沉默。崔然指尖夹着烟头,往身边烟灰缸里弹一弹烟灰,又嬉笑着用脚去蹭他的胯。顾伦面色不改,与几个月前那次一样,一把捉住脚腕,不让他再造次。崔然盯着他看,眼波柔和,能流出水来。笑够了,渐渐敛容,深吸一口烟,徐徐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
又深深注视顾伦。
“我早就想过今天,却没有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崔然道,“很早就想好,老崔一死,我也跟着去,不必承担他留下的担子,在外人前也算做一回孝子。”
顾伦神色一变,浑身温度转寒。
良久,他一笑,眼睛泛红:“所以前些日子,你死了心不见我?”
崔然道:“老崔去新加坡时,我觉得他实在乐观,我要是确诊,绝对不会任凭就这样等待身体溃烂。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一刀了断。”
顾伦几乎要捏断他的脚,两人却都不动。
崔然道:“不愧为父子,老崔居然也和我想到同一处。”忽然闷笑,喉结滚动,胸腔微微颤抖,“而他真这样做了,我又忽然觉得他残忍。”
顾伦手略微发抖,许久,才控制好情绪,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他的眼角,“那你现在怎么想?”
崔然笑容渐渐散去,垂下头,将脸埋入掌心里。
顾伦沉吟片刻,声音变得柔和,像在他耳边呓语,“只不过是你父亲生病给你带来的影响,明天我们去看医生,你需要休息。”
崔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