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就做好了会被他看到的准备。
他看到有一份文件和其他的不怎么一样,或许是他们之间潜在的某种联系让他在这堆杂乱无章的混乱中一眼就发现了它,又或许真的只是某种致命的巧合。
是一份刑事案件卷宗的复印件,估计是从当时出庭律师手中拿到的存档。但这些都不是最吸引他注意力的地方,最吸引他的是这份卷宗本身向人讲述的案件。
像是着了魔一般,赵桥扒开旁边其他的东西,把它取了出来。当它失去了遮掩,将所有的信息都暴露在赵桥眼里时,他突然再也握不住手里的杯柄,骨瓷杯子从半空坠落,掉在地板上摔得粉碎,热烫的咖啡流了一地,有些溅到他的裤腿,把其下的皮肤烫得发红。
可是赵桥像是失去了痛觉等其他知觉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这份卷宗。如果谁在他面前摆面镜子,他一定会发现他此刻的神情有多狂热且畏惧,眼睛里就像有两簇幽幽鬼火似的。
这是他那么多年来,第一次直面接触到有关十多年前的那起绑架案的东西。他和赵时明获救后在医院住了很久,他还接受了好几年的心理治疗。为了保护受害者的隐私,庭审全程都是私下进行,没有公开。甚至是出于某些原因,他都没有出庭作证,只有赵时明站了出去直接面对对他们施以暴行的罪犯们。
卷宗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熟悉,组合起来却无比陌生。
他惊奇地发现从法律的角度来看,许多事应该是这样,而不是他模糊记忆里的那样。他的心理医生后来和他说,出于应激反应,他模糊了许多东西,只记住了对他冲击力最大的一些。
他维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在客厅里站了很久,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他却像是凝固成一尊雕塑,被流动的时间无声地包裹起来,变成琥珀。
然后他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在他最无法面对的时刻,严峻生回来了。
一直到十五六岁,他还会做同一个噩梦。
曲折阴冷的梦境里,他又回到了那间狭小潮湿的砖瓦房里,手脚都被粗糙的麻绳捆得严严实实,眼睛上蒙着一层又一层黑布,空气中充满了难闻的气味。
绑匪有三个人,一个穷凶极恶,一个沉默寡言,他对他们的记忆都非常模糊,只记得他们都是非常非常坏的人。他们会喝酒,会用很大的声音骂人。每次他听到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向他和赵时明走来,就知道又到了“那个时候”。赵时明挣扎着,用尽一切手段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用自己同样单薄的脊背承受下饱含愤怒与怨恨的拳打脚踢。
拳头和鞋底落在ròu_tǐ上的闷响和赵时明发出的闷哼都让他想要尖叫,可是赵时明用气音在他耳朵边上说“安静”,让他除了默默流泪外什么都做不到。
有个人会在另外两个人发泄得差不多的时候用发抖的声音告诉他们适可而止。
有时他们会连他一起打,有时他们会嘲笑他懦弱得跟个娘们一样,但是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那个人都只会哀求他们住手,别把好不容易绑来的人质打死了,那样他们一毛钱都拿不到。
“救救我哥哥,求求你了,叔叔,求你了叔叔,求求你了啊!”
又一次的毒打后,赵桥猛然意思到滴落在他脸上温热粘稠的液体是什么,他几乎是第一反应就向着那个人的方向疯了一样大喊起来,即使这为他换来了两记恶狠狠的耳光,打得他差一点点就彻底失去了左耳的听力。
最终不知出于何种理由,那个人替赵时明草草地包扎了伤口。
没有哪一次,劣质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会这么让他充满感激。
这天晚上他们连霉掉的剩饭都没得吃,赵时明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了,无论赵桥怎么喊都没有回应,只有心口那一点微弱的跳动证明他还活着。迷迷糊糊见,赵桥感觉到有人坐到了他们身边,身上带着股浓重的酒气。
那只砂纸一般粗粝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白天里挨打留下的指痕彻底肿了,被人这么一摸火辣辣的痛。
“别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深夜里,或许是酒醉,或许是别的,他开始絮絮叨叨地和赵桥说,他老家里也有个这么大的孩子,是女孩,叫玲玲,玲玲得了很重的病。
远处是其他绑匪如雷的呼噜声,近处是赵时明微弱的心跳和粗糙的呼吸声。
赵桥明知自己看不见,却仍旧偏过头,用很轻的声音问他:“很重的病有多重?”
“很重,不能跑不能跳,连村口的花开了想去看都看不了……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
他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酒瓶扔出老远,玻璃碎掉的脆响像是落在了赵桥的心里。
然后天亮了,交易的最后期限也将到来。
赵时明无论如何都不肯抛下赵桥自己离开的坚持让绑匪们改变了主意:他们要钱,也要两个孩子的命。
既然都是要死的,那么一直以来的遮掩似乎就没什么必要了。绑匪解开了他们蒙眼的黑布,他们在绑匪的注视下吃完了生命里的最后一餐饭。
“吃吧,吃饱点,走了就别回来找我们,我们也是被逼的……”
他第一次看到那个人。那个人有张很苍老的面孔,全是褶子,里面藏满了生活的辛酸和困苦。他浑浊发黄的眼睛里带着点畏缩,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抖抖索索地把饺子捞起来,递到他们面前。
“吃饱点。”
最凶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