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琅点点头,转身在火炉边呆了一会,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几天后城外驻军各自归位,城尹便来请大公子回城,裴瑟看了看窝在被子里在睡今天第三觉的人,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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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回燕岭城,裴瑟这几天大概也是累得狠了,竟然跟傅琅一起坐了马车。道路不平,马车一颠一颠,她就着那一颠一颠居然打起了盹,头也垂了下去。
傅琅正伸手掀开帘子看车外景象,只觉得肩膀一沉,裴瑟竟睡得把头搁在了她肩上。从这里看去,她肌肤极白,日光隐约漏进来,照得她的耳朵红彤彤的,细微的血管都显了出来。傅琅这才发现她皮肤像是很薄似的,领口里脖颈上还看得见青蓝的血管。她的发丝有几根拂在傅琅脖子上,有一点痒。
傅琅不敢乱动,却看着裴瑟头上的一根白玉发簪渐渐松了,就要滑下去。她索性轻轻把那白玉簪抽出来,裴瑟的满头长发顷时落了下来,披在肩头。她发色有一点浅,傅琅想着。那白玉簪握在手中,凉丝丝的。
这样靠得极尽,傅琅能听到她的呼吸,极轻,又有点快,像只小猫似的。想法刚刚成型,傅琅又笑了自己一下。
大概是大火之后外面道路仍未清理**净,马车猛然震了一下,傅琅肩膀一轻,裴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傅琅笑嘻嘻的:“大公子睡得好吗?”
裴瑟摸摸被晒得红红的耳朵,声音有点哑,声音几不可闻:“耳朵怎么这么烫。”
傅琅没听清:“什么?”
裴瑟倒没再说一遍,看看傅琅手里的发簪:“我睡了很久?”
傅琅张开手把发簪放在她面前:“没多久啊,也就是千八百年吧。”
裴瑟被她逗得抬了下嘴角,拿起发簪,自己把头发重新束起来。又掀开帘子看了看:“卫姑娘,快到了。”
傅琅道:“那我、我也该走了。”
裴瑟有一会没说话,过了半晌才开口,有些凌厉:“你走什么?”她从来讲话温和,甚至有些温吞,哪怕是那日责令姜宪,也是有礼有矩的。这一下变了样子,傅琅几乎觉得是自己的幻觉,有些反应不过来,结巴道:“我,我……”
裴瑟又缓声道:“我都没问过,卫姑娘一个人在燕岭做什么?”
好在傅琅早就想好了一篇话,此时派上了用场,对答如流:“我小时候和父母亲失散了,这次回来寻亲。”
裴瑟道:“那之前呢?”
傅琅道:“之前……之前在人家做工。赚够了钱,就回来了。”裴瑟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温润之间一时没有情绪,一时有些冷意。她被看得发毛,几乎要丢盔卸甲把真话吐出来,却听裴瑟再开口,还是十分温和的声音:“既要寻亲,一定要人帮忙。卫姑娘不必走了,还跟我一道,我派人帮你找。”
傅琅长出了一口气,却不知为何,又觉得心里有些失落。她想走是真的,不敢明说理由也是真的。
裴瑟道:“卫姑娘不愿意?”
傅琅垂头丧气应付道:“我知道是因为我在你营帐里听了那么多军机大事,才不让我走。你放心,我不走,也不会说出去的。”
裴瑟闻言一愣,几乎笑出来,看她有些赌气又有些委屈的样子,居然抬起手来摸摸她的后脑勺:“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但你愿意这样想的话,那也很好。”靠得一近,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又钻进傅琅鼻子里了。放在往日,肯定要腆着脸去问薰的什么香,此时却没来由沮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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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回了城中,吃住不愁,然而燕岭流民四散,又罩着蛮人闯入的阴霾,并算不得十分安生,因此裴瑟下榻的驿馆也是重兵把守,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一个铁桶。从窗前看去,正是西边,越过燕岭西翼重重的荒原,再走一天的官道,就是燕州。
傅琅俯身出去,这里是二楼,清楚看到对面楼下一对中年夫妻把满当当的货物装在驴车上,正要套车。坐在车辙上吃糖的小姑娘约莫六七岁,被父亲抱下来,站在地上脆生生问道:“爹,我们又要去哪里啊?”
她父亲擦了擦女儿嘴角:“这燕岭太乱了,你看,你手都烧伤了。我们去南边,找个好地方。”
小姑娘道:“可我答应阿川哥哥要一起玩的。”
她父亲遽然变色,蹲下身来厉声道:“不能叫阿川哥哥,说过几次了?那是大人家的公子,岂是我们攀附得起的?爹跟你说,你要听着,贵贱有别。贵人叫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尽力去做。做不到,便想个法子抽身。爹娘如今就是如此,你也要懂事了,知道吗?”
他声色俱厉,小姑娘只觉得委屈,两泡眼泪盈在眼眶里,被母亲抱上车去。车轮辘辘滚动,带起两道尘土。
傅琅站在楼上,只觉得那男子一席话像是对自己说的一样。从傅琅在燕州逃出使臣队伍到现在,掐指一算,其实只不过十多天。混到裴瑟身边,也不过几天。然而之前的一切却都像阵烟。逃出前那个辗转未眠的夜晚,燕州城驿馆里那块几乎跪了一夜的冰冷地板,甚至在安期楼茫然西顾的日日夜夜……被燕岭劲利的朔风一吹,昨日种种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胸口一块挖不出来的闷气。
燕州那男子要她做的事情,若放在数月前,美玉珠宝金银在她眼中是最可稀罕之物,为了这些,她大可把良心揣在袖袋里不理。放在眼下,却似乎不行。
傅琅站在窗前看了大半天,直到太阳彻底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