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那是谁,只是猜想一定是高官公子。膝盖跪的地板大概是很厚的石头,冷硬似冰,直到现在那股寒气还在骨头里蹿。
她等到万籁俱寂,月上中天,蹑手蹑脚下地,从行李中抽出一套几天前跟贩夫走卒用几个铜板换的旧布衣,抖开披上;头发束起,再把攒了几年的一布包金银珠宝塞到衣服里,检查一番,万事俱备。利利落落爬上矮桌,开窗跳出去,料峭春寒,经冬雪未消,她冷得一哆嗦,却还记得把窗户从外面关上。
傅琅摸黑一路小跑,忍不住在心里称赞自己计划周密心地善良。怀里小小的珠宝包裹沉甸甸的,她摸了摸,又硬又凉的金属触感。鼻尖的空气里有一点点梅花香气,有一点熟悉,像小时候冬天和父亲在边地的夜里围在篝火边烤火,新鲜又快活。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回来了,有生之年,没想到还能回来!
使臣队伍住的是某家官邸,一向秩序谨严。她走到侧门后停脚,探头看了看动静。这晚果然没有卫兵巡逻,门外的大街漆黑静谧,青石地洁净整齐,是有点熟悉的齐国景象。傅琅一刻都不耽搁,哧溜窜了出去。她这些天在车马颠簸中想事情想得头发都掉了几根——作为国礼的歌伶本来就会被随意赏赐给臣子,若她运气好,也不过是再过十几年像在安期楼时的日子,歌喉宛转,以色事人,等到年老,就去做粗活;若遇人不淑,就更难想象。
齐国虽然战后交困,但这些年国内政通人和。她在安期楼时就听说,平阳城内拿本金来做生意的流民可得到抚恤,运气好的甚至能脱了奴籍重做良民。春娘说的“留个思量”就是这个意思,她思量许久,最后还是决定拿好钱财跑路去平阳。
故国留给傅琅的记忆不多,她父亲是个小商人,她跟着父母走南跑北,竟没有在某地长留过。夜晚的燕州仍然有七八分冬日景象,街边残雪未化,张口仍有呵气。虽然寒冷,却让傅琅一颗心觉得格外妥帖,再也没有闷在安期楼日复一日大梦之感。
傅琅这些天呕心沥血地听墙角,大致知道燕州紧邻沈城,在齐国边关,向东走是沈城,向西走虽然仍是边地小城,却是国都平阳方向。她既然要去平阳,沿街向西走了半晌,只觉得手脚头脸都要冻僵,只见天边夜色渐渐退去,长夜渐蓝,天就要亮了。
走着走着,鱼肚白渐渐泛过燕州街市的屋檐,东面的天空一片暖白。暖白里泛出微光,像傅琅通宵不曾入睡的脑子里一样,一片茫然。
街边有早起的女子打着呵欠推开窗,看看天光,招呼屋里的丈夫道:“快起吧!再不走,别人又要赶上你的车了!”
傅琅突然意识到些什么,一拍自己的头:自己千谋百虑,却忘了自己要向西去平阳,使臣车马却也是向西去平阳。车马速度有快有慢,她和那大队车马难免碰上;况且歌伶队伍里丢了个人,自然会有人多留意,如此一来自己搞不好还要被抓回去!
傅琅转头就往回跑,越跑越心慌,一颗心都要从喉咙口里跳出来。天将大亮,两列卫兵缓缓推开城门,门里等着出城的百姓拢着袖子,赶车的汉子坐在车辕上打了个盹,傅琅一抬腿就爬上马车,拍拍那汉子的肩膀:“带我出城,快些!”
那汉子迷迷瞪瞪回头看了一眼,傅琅一身布衣遮不住明珠美玉一样的脸孔,他只觉得眼前一亮,原来是傅琅手里拿着块镶金的玉玦向他晃了晃:“去……往北面走,我给你这个!”
他登时打起精神来赔了个笑:“姑娘里面坐,外面风大别冻着了!”他一甩手里鞭子,拉车的驴子也从困意里惊醒,奔走几步就出了燕州城门,四蹄踏出漫天黄土犹带雪泥,一路向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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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州北面即是燕岭。燕岭地处齐国极北,一道高山,将北边的蛮人和南边的齐人分成两个世界。燕岭关内常年冷清,多半因为蛮人不时南下抢掠,百姓不堪其扰,陆陆续续举家迁走。近年来大公子裴瑟把持朝政,一面在燕岭添了驻军,一面鼓励南北商人收购蛮人所产的骏马毛皮。如此恩威并施,燕岭也算重新热闹了起来。
傅琅到燕岭时已是傍晚,她在车里坐了一天,颠得浑身上下骨头都要散架。一看已经进了城,索性和车夫一起坐在车辕上,天边一轮巨大的落日映得她整个人都染上橙红,车夫看了看她:“姑娘到燕岭做什么?”
傅琅道:“探亲。”
车夫笑道:“姑娘有亲戚在燕岭?看姑娘手笔,必定非富即贵。”
傅琅知道雇辆车用一块玉玦是太多了,何况在偏远边地,奈何她身上实在没有零碎钱币,也只是笑笑:“你拉车不容易,大冷天的。”
车夫道:“姑娘好心肠,只是到了燕岭,东西都不贵,可别再这样大手大脚了。”
傅琅奇道:“燕岭极北苦寒之地,又是边塞,物价会不贵?”
车夫道:“这些年大公子打理朝政,边地百姓得利,燕岭就是其中最得好处的地方之一呢。”
傅琅顿了顿,问道:“大公子?”
车夫这才觉得这姑娘实在是孤陋寡闻,看了她一眼,耐心道:“姑娘不是齐人吧?齐国大公子说是公子,其实是公主呢。十年前三公子被送到陈国做质子,陛下又久病,朝内全凭大公主操持。公主主持军务政务,和男子无异,是以我们齐人都叫她一声大公子。”
傅琅勉强笑道:“我自小随父亲四处经商,的确没有听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