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宗叹了口气,上前走了一步,却发现少年眼底的光越发地盛了。
“你……”
他开了口,发现对方也在同一时刻开了口。
原来这两个人的心虽是不齐,嘴上的动作却相似得如双胞胎兄弟一般。
不过仔细一想, 他们本就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双胞胎兄弟。
谁能想到张朝宗有一天会遇到另外一个自己,一个享着同一份魂魄,同一个躯壳,却又完全不同的自己?
本以为十六岁的白少央只活在一抹记忆里,却没想到当他等到了十八年后的真相,也同时迎来了这一体二魂的真相。这两年的风风雨雨下来,十六岁的白少央一直窝在张朝宗的心底,从未远离、从未抛弃,也从未和他搭上过一句话。
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
张朝宗压下心中的种种感慨,回头看向秦判官道:“秦大人,咱们所住的这套宅子是不是必须有两个主人?”
秦判官似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抬了抬眉道:“你若是觉得这宅子里住两个人太挤,也可以选择只留下一个人。”
他说话的语气实在平常到了极点,可十六岁的白少央还是听出了一丝可怕的弦外之音,他面上带了几分疑惑道:“如何叫只留下一个人?”
这是张朝宗第一次听见另外一个自己说话,听着熟悉的话音在舌尖碰撞出不同的腔调,他忽然产生了一种灵魂出窍的错觉。
秦判官也不理会他们的忧思,只侃侃而言道:“你们毕竟是同出一源的两份生魂,若是在某些事儿达成一致,彼此沟通无畅,自然也可以合成一块儿去。”
张朝宗敛眉道:“那要如何达成一致?”
判官大人的话说来简单,可这做起来只怕要难上一千倍、一万倍。
此时此刻,他们的审判者,他们的大救星,地府的鬼官秦判官先是瞧了一眼白少央,又回头看了看张朝宗。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碰撞,撞得稀里哗啦之后,才忽地唇角一扬道:“他是白少央,你也是白少央,要如何达成一致本就是你们白少央们的事儿,你们又何须问我?”
这话却说得十分滑稽了,白少央们之一的张朝宗立刻上前一步,发出严重抗议道:“判官大人之前唤我张朝宗,怎么如今却说我也算是白少央了?”
说好的要给我开后门,怎么这会儿又翻脸不认鬼了?
他在这番挤眉弄眼,秦判官却心中半点风尘都不进,只抬头淡淡道:“前尘已了,故人已逝,张朝宗既已不在这世间,你自然便是白少央了。莫要忘了,你这辈子的血可比上辈子的要热得多。”
张朝宗却笑道:“我怎么不觉得?”
他的血不是一直都这么黏黏稠稠,分不清冷和热的么?
秦判官微微一笑道:“也许连你自己都未曾发觉,但你这辈子做出的某些决断,其实是张朝宗之魂与白少央之身的共同结果。年轻人最容易热血上涌,做出某些决定也就容易不少了。若你用的仍是上辈子的肉身,只怕有些人,有些物,会被你在再三斟酌之后便舍了、弃了。”
他顿了一顿,那目光如雷火一般燎到了白少央的身上。
“就好像你当年在水灾来临前放弃了惠恩城的百姓一般。”
张朝宗听得心头一震,眼中寒芒一现,却未曾说出只字半语的辩解。
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年轻人的身躯的的确确对他产生了某些微妙的作用,这不单单是体现在特殊场所进进出出的时刻,也同样体现在面临重要的抉择之时。
秦判官忽地用力扯了一把鱼竿,钓上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青尾大鱼。
他把这大鱼塞进了旁边的竹篓里,抬眼瞧了一下张朝宗和白少央,缓缓道:“你们有事儿且慢慢谈,我在下面还有事儿要办,就不多留了。”
白少央听得愣了一愣,张朝宗却立刻迎上去道:“让我送秦大人一程吧,今日一别,就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了。”
他刚把这话一说出来,就忍不住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恨不能把刚刚说出的话都咽下去。
这是他张朝宗的梦,哪里用得着送客?和秦判官这等地府鬼官说什么再见?那不是给自己讨晦气要霉气么?
秦判官却把那笑意往他身上一送,轻轻松松道:“不必送了,人生百年转瞬即逝,你我很快就能再见的。”
张朝宗还想再说什么,可只一个瞬间这鬼官就“彭”地一声从原地消失了,既不驾云也不骑鹤,当真是一点鬼神风度都不讲。
可这鬼官一走,如今就只剩下他和十六岁的白少央两人(鬼)了,这要怎生是好?
张朝宗心中盘算了一瞬,只觉得对方既然有着这么一份雪白明净的灵魂,那他也得把污点都遮掩下去,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再去与对方会谈。
他这边下定决心,那边白少央也终于鼓起勇气道:“既然你想谈,不如到屋子里去谈?”
他把眼神往屋子里瞄了一瞄,张朝宗便笑道:“也好。”
可等他进了屋子之后,这个“好”字却半点都说不出口了。
因为这屋子外边看上去,是他前世里最喜欢的湖边小屋,可屋子里面看进去,却是白少央在扇溪村的旧居。
张朝宗眼中光芒一跳,只觉得这屋子里摆放的一床一桌一椅,都和山脊似的来回起伏,高低延走,那方方正正的线条大大咧咧地摆在那儿,仿佛就是专门为了刺他的眼、灼他的心的。
白少央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