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的,故意把书本堆得横七竖八,把叠好的被子搞乱,把枕头放歪,把衣服扔在床上。东一件,西一件。把书架的一条横木取下来,不是取,是敲,敲得有一个歪歪扭扭的缺口,那些木渣子凹凹凸凸地参差着,几本书就歪到一边去了,斜着身子靠在木条上,依在那儿,瞧着我,它们悠闲而自在。写意极了。惬意极了。
我不愿意换衣服睡觉。我没有睡衣,也不要睡衣。我和衣而卧,上学和睡觉穿的是同一件衣服,除非要穿裙子。夏天我就穿背心睡,当年男人穿的那种白背心。我没有胸衣,我不穿胸衣的,我几乎没有胸。我是一马平川坦荡无垠的,平日我就穿一件白背心外加一件上衣,就这样子,一直到读大学。我穿着白背心或者上学穿的衣服,伸开手脚摆成一个大字,仿佛头枕青山怀抱大地一样,舒坦地,睡觉。这是最美的睡姿,最理想的睡相。
大概是我那些奇怪的宝贝太多了,到了一定年龄以后,我每回去一次都能从那几平方的小房子里发现奇迹。
许多许多年以后,在我将近四十岁的时候,我竟然在清理旧物的时候发现了一绺头发,装在一个信封里的一绺头发。头发,它居然还是漆黑的柔软顺滑的。我忘了是什么时候剪的了,应该是上大学的时候,那头发不短,中学的时候我一直就剪着短发。信封里面一个字也没有,一张纸也没有。除了头发什么也没有。到底为什么要剪头发呢,为什么会放进信封里呢,那绺头发的背景和故事是什么呢,我不得而知。
我用奇怪的触角探索这个世界。因为我痛苦,因为我爱,因为我无法不爱,因为我爱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我不知道怎么活才好。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温子晴,为什么我想抱她吻她,为什么我总是那么敏感总是落泪,为什么想她就会落泪,为什么见了风和月亮都想落泪,“它”是什么,仅仅是爱吗?是什么爱呢?友谊吗?性之间怎么可能有爱情呢?那么拥有友谊的两个人,为什么会想到亲吻呢?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所以我变成了一个怪异的人,一直只有我自己知道却无法自我理解的人。
有一天我会像伊宁那样傻掉吗?有时候我会很惶惑地想,也许会的。可是,就算要变成那样,我也没办法,我对自己是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我就这么古怪地活着,古怪地开心着,痛苦着,不再像一个正常的孩子。
温子晴是喜欢又害怕我的这个样子的,她觉得我很神奇,很有意思。她奇怪我的脑子是怎么转的,怎么总会弄出一些离奇古怪又让人快乐的把戏来,怎么总能给她惊喜,有时候又担心我是不是出问题了,我跟别人太不一样了。她总说我是个纯真的傻瓜,纯真的傻孩子。跟我在一起她也变成了一个傻瓜,一个疯子,我们都是疯子,是两个快乐得要死的疯子。在我们不痛苦不别扭的时候,我们是交融在一起的完美世界,是眼前的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可是,我知道,她在更多的时候是一个沉默悲伤得比我还多的人,她忽冷忽热,飘忽不定,我的狂热让她不知道拿我怎么办才好。她冷落我,让我安安静静地学习,等我真的“冷落”她了,等我变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她又会出现在我面前,以无比的宽容、歉意和温情看着我,看着我这个又傻又笨的孩子。她说我让她快乐,又让她痛苦。她说这个世界没有我将是个灰暗一片的可恶的世界。她总在听吕念祖的另一首歌:
想要潇洒地挥一挥衣袖
却拂不去长夜怔忡的影子
遂于风中划滿了你的名字
思念总在分手后开始
想要将你的身影缠绵入诗
诗句却成酸苦的酒汁
还由不得你想浅尝辄止
因为思念总在分手后开始
温子晴说她将我的身影缠绵入诗,把我的名字酿成了酸苦的酒汁。是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会把一个人的身影变成诗呢?结果都要自斟自酌酸苦的酒汁呢?
第十章 红色狂想(1)
我喜欢台风,南方的春天夏天常刮台风,不,四季都会刮台风。台风是个顽皮又暴戾的孩子,是个恶魔,它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它爱发多大的脾气就发多大脾气,它是天地间最自由自在的坏蛋,它狂暴而自豪,它犯下什么罪恶谁都拿它没办法,它依然逍遥法外。它是个幸福的恶魔。台风一来,天地为之变色。风使一切都变形了,风使一切都发疯了,着了魔似的发疯了。风制造了无穷的声响,极其丰富的很奇怪的声响,它是一支庞大的乐队,善于制造各种离奇古怪的声音。那种莫名其妙的声音有一种魔力,让人也莫名其妙地癫狂起来,快乐起来,无比深情地温柔起来。刮台风的夜晚是最完美最甜蜜最令人销魂的夜晚,让人深深沉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