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冷着声音道,“你何罪之有?”
他声音悠扬,听起来竟像是带了连连笑意,“情罪。”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大概就是如此,早起还是连成海似的白云朵朵,仅仅一个下午过去,大风乍起,晦空如墨。全程守在玉帝身旁的全通仙人手掩着嘴,得意洋洋向八卦小分队的成员们彰显自己最新的情报,“天华灵君动了情丝,惹了帝怒,被罚往凡间。”
“诶?”
“弟子不听话,看来师傅也不省心。”
“这次是谁家的姑娘?”
爱八卦的小仙儿疾疾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从山下西村家的李姑娘说到山上猎户家的大小姐,说到某年某月某日天华灵君探望梅花仙子之时巧遇出门来的某家女,天雷勾地火自此两眼不相离。美貌少女多是引人侧目的,南灵真君同样看上这朵春花一样的姑娘,奈何满腔情怀化作东风,俱都打碎在天华灵君这桩老铁树上。冲冠一怒为红颜,与妖女暗度陈仓,方才有了之前破天门闹天宫这么一件大事。
戏文唱滥的词曲也不及它狗血。
凡间雪花纷飞,北城家家户户的青瓦上都落下一层厚厚的白雪,远远望去仿佛是建在大山底下的一座雪域城镇。这个时节阳春湖面已结下一层厚冰,偶尔还能见到几个不听话的毛孩子趁着大人不注意跑到白桥下的桥洞玩起了捉迷藏,再看湖畔上的花花树树一股脑儿都剩下一树枝枝杈杈,梳着双髻的小姑娘坐在爷爷的肩膀上笑嘻嘻地去够结在树杈上的冰柱。
狗血故事里的天华灵君正独坐在阳春茶楼厢房的一角,杵着下巴,顺着窗户将阳春湖冬日光景尽收眼底。
期间有人送来了茶水,还是那个叫小楼的店小二,时间仿佛还未来得及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依旧是那么眉眼透着机灵,那么年纪轻轻,巧舌如簧。
泛黄的茶水里飘着几粒枸杞。
记忆中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当阳春茶馆还是街边真真正正的茶馆的时候,他曾租下里面一个小小的位置,做着算命占卜的小本生意。
初雪后的第二天,四处都彰显着寒冷,茶水倒进杯中升起浓浓的雾气,往日排在桌前争先恐后的人影却在那天说好一般连半片衣袖都不肯露面。直至午时,他的摊位前才来了第一人,藏蓝锦服,穿着打扮都是雍容华贵,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生得很是英俊。
他只是看了看那人错综复杂的掌纹,便说了一句,“这天下有一人叫高左辰,乃当今天子胞弟,公子若能助他,扬名天下指日可待。”
那位fēng_liú贵公子闻之笑得开怀。
又过了数把个日头,城里的迎春就着绿叶开出嫩黄的小花,他听说将军府里的二公子从军了,从属的正是北王高左辰的名下。最后这些都是听说了,不过他倒见了那位小公子临走时的最后一面,仍然是在那间茶馆,小公子捧着大碗面绘声绘色叙说戏文里唱的黄土残阳下金戈铁马的大好风光。
上了年纪的茶馆老板不懂他的壮志凌云,只是把脸上的褶皱笑得减去许多条,“那你今后还来不来我这茶馆吃面啊?”
小公子撂下筷子,弯起眉眼笑答,“如果我找到了那个人,一定到您这茶馆小座。”
老板笑意更深,“是心上人么?”
天华坐在旁边一直看着两人的对话,老板问这话的时候恰巧小公子把头扭过来,不经意间就与他弄了个触目相对。
彼时相顾无话,连颔首一笑都不曾做到,只是恍惚间都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世事变了个模样,关于对方的故事。彼时也都是经历了一番成长,个子拔高,轮廓锋利,内心成熟,当初那个青涩到容易叫人欺负了去的少年如今早已变得身强力壮到叫人害怕,却唯有胆子越来越小,连一句思念都不敢诉诸于口。
小公子离去的时候,留下了一个大金锭子道,“这么好吃的面,越做越大才是。”
后来的后来……天华轻轻啜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有他的消息了?”
店小二垂头回答,“小仙还没查到。”
“凡间有逍遥城,福顺如东海,历经千年经久不衰”。
记载千年的史册里有哪本写过百盛不衰的王朝,又有哪本留下永远都是风生水起的人物?天长日久、千秋万代,不过是庙堂之上一个美好祈愿罢了,此起彼伏、福祸相依,那才是生活本身。
福顺如东海,堂堂东海龙王都不敢保证自己的海域能无枯无竭,区区城镇又怎敢猖狂?
归根结底,都是一起刻意而为。
比如这无论在混乱不安还是太平盛世里都安然无恙的小小城镇,比如阳春酒楼里不会变老的店小二,比如这颓后重建的将军庙……无非是知道他来到了这里,他还在这里。
时近午时,楼下已是座无虚席。年轻貌美的少女们兴致高昂地谈论街角新开的首饰店,好玩乐的公子哥勾着嘴角笑得像个登徒浪子,胭脂铺的老板娘与绸缎装的好姐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自己置办的新货,开茶庄的老板和卖古董的好哥们洋洋得意间把远在天边的朝廷说了个通透。
店小二忙得不亦说乎。
天华却始终再找不到一个熟人。掌柜的是个年轻人,眉眼间与上次见到的那个人有些相象,不过性格活泼了许多,总是拉着小二哥让他讲天南海北听来的趣闻。
道家常说“四大皆空”,他一直以为回忆是没用的,只不过是徒增给人的烦恼,叫人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