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傅默一把抓住颜千言的手腕,后者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
“千言,你是我的御妖,在我面前,你大可以放心卸下一切伪装。”傅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颜千言,认真道,“我说过,无论你的记忆是好是坏,无论你这个人是善是恶,我都接受,都不会放手。”
颜千言愣愣地和他对视,忽然低下头,发出一声轻笑:“千年之前,若是有人能对我说这些话,该有多好。”他说着,轻轻推开傅默,率先朝墨君的寝殿走去。
伪装么?
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殿门,唇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些许自嘲。
——我也想卸下一切伪装,可,我现在表现出的这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伪装,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啊……
*
颜千言走到寝殿前,被门口的侍卫一把拦下。
他脚步一顿,面对侍卫的质问不发一言,耐心等傅默追上他,出现在他身旁。
看到傅默抬起来扶在颜千言腰上的那只手,侍卫自觉地朝两边退去,让出路来。于是,傅默拉开门,轻声道:“进去吧。”
颜千言踏进寝殿,径直走到床边坐下。身为人的他,身子实在太过脆弱,没走几步路便浑身酸痛、疲惫不堪。
他身上还披着墨君的龙袍,也只披着这么条单薄的袍子。
这袍子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作而成,很滑。他稍一抬手,黑色的龙袍便从他身上滑落,铺在了镶嵌着金丝的奢华被单上。
他赤|裸的身子放松后仰,倒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傅默走到床边,低头凝视他的脸,皱眉:“你背后的伤……”
“早就不痛了。”颜千言打断他,在床上躺了片刻后,挣扎着坐起来,掀开被子钻进去,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舒服地眯起了眼,“想不到我竟有机会睡敌国君主的床。”
傅默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拽起被子的一角,蓦地掀开。
感受到冷风的侵蚀,颜千言的身子一缩,双臂交叉环胸,诧异地看他一眼:“你作甚?我累了,别打扰我休息。”
傅默不言,直接动手,将颜千言的身子翻过去,露出他的后背——在后腰偏右的位置,一个清晰的烙印,新生的肌肤凸了出来,即便不用眼看,只用手摸,也能清楚地勾勒出烙印的轮廓。
奢华的被子之下,床单之上铺着一层动物的毛皮,雪白的绒毛看着就很柔软,不知出自什么动物。颜千言一只手按在毛皮上,绒毛从他的指缝间钻出来,痒痒的。
他感受着傅默的手指在他的烙印处轻轻划过,按在毛毯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却始终没有说出半句反抗的话,更没有转身阻止傅默的行为。
“看来是真的好了。”傅默检查完颜千言的伤势,替他盖好被子,语气十分平静,眉头却依然紧锁:“你在回忆里受的伤,不会真的伤害到你,可你感受到的疼痛都是真实的,若是这样的疼痛来得太过频繁,很可能会对你造成精神上的损伤,让你在回忆里越陷越深,甚至同一件事重复经历多次而不自知。”
颜千言翻了个身,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只留半个脑袋和几根手指在外面,沉默着和傅默对视了一会儿,忽然道:“傅默,你知道么?人总是高估自己的底线,低估自己的适应性。”
傅默疑惑地挑了下眉,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便没有回应。
于是颜千言接着说:“来墨国之前,我下定决心,宁死也不给别人当奴隶。真的,我不怕死,也不怕疼,抹一下脖子的事么,我做得到。可结果呢?”他嗤笑,“原来,当奴隶,也不过如此。”
傅默微微抿唇,欲言又止——你若是一开始便是奴隶,那也罢了。贵为皇子,一朝沦落为奴,这落差,所承受的压力,也只有你自己知晓了吧。
仔细一想,御妖这身份,其实也和奴隶差不多。做人当奴隶,好不容易做了妖,竟也只能为他人所驱使。
傅默暗暗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一只手覆上颜千言抓在被沿上的手指:“我说不会再让你遭受半点伤害,便不会食言。身上多个烙印罢了,代表不了什么,只要我附着墨君的身,谁能动你分毫?”
颜千言笑了笑:“说得倒是不错,可,倘若你真霸占着墨君的身子不走,我又该如何找回自己的记忆?墨君性情暴虐,与你天差地别。你上了他的身,岂不是要将我的过去彻底推翻重演?”
“那倒不至于。”傅默说着,唇角不太明显地牵了一下,“我既能上墨君的身,那他一定不是你回忆里的重点,至少,不是那个让你耿耿于怀,不惜化作厉鬼的人——那个人,才是你最想找回的记忆罢?”
颜千言看着傅默的唇角一阵失神,不确定刚才昙花一现的笑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试探着询问:“所以,我该怎么做?”
“想怎么做,便怎么做——这是你的回忆,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该怎么做。”傅默说着,抬手遮住颜千言的眼睛,放轻了声音,“睡吧。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了。你好好睡上一觉,再醒来时,又是另一个劫难。”
颜千言微微皱眉,想要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脑袋一阵接着一阵地昏沉,意识越来越遥远,最终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