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有何怒(中)
江盛没回答,只是把身子转向他的方向。
禾后寒看不清他的神色,他一动不动地环住皇帝,沉默地和江盛对视着。
袭击者中已经出现了溃败逃窜的前兆,当终于有一个人忍不住向外逃窜的时候,江盛动了。
然后那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没有惨叫,没有求饶,甚至没有挣扎。
一条人命,相抵的不过是喀拉一声脆响。
禾后寒看见江盛的身影如同宝蓝色的闪电,一瞬一瞬地劈向一个又一个逃窜的人影,蜻蜓点水般一触即走,只留下一具没了生气瘫在地上的尸体。
禾后寒看着不远处那倒在地上正对着他的袭击者,那人的脊椎被江盛一击震碎,表情凝固在恐惧绝望的瞬间。禾后寒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的脸,心口一点一点麻木下去,血液也随之渐冷。他没有比此刻更强烈更真实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一个可以随意左右人生死的位置上了,大到天下,小达这区区数十江湖人。从这一刻起,他舍弃了一些东西,他把它从骨子里彻底剔了出去。
他知道那是什么,仁慈罢了。
当禾后寒真正意识到他所处的位置时,他就明了,仁慈于他,已成为一种可望不可即的事情。他想起他师父讲给他的一句话:这世间的坏事,三分是所谓的坏人做的,七分倒是无能而又多事的好人做的。到现在这个地步,他已经不需要仁慈了,比起仁慈,他更需要的是理智和果断。
风平叶息。
尘埃落定。
夜风从禾后寒身边卷过,闭上眼睛的话,可以听见山风簌簌,火焰噼啪,好像这只是无数个日夜中平凡的一刻。禾后寒这时才松开圈着皇帝的臂膀,他一抬眼,就看见江盛若无其事地走过来,眼神里带着一种隐晦的充满力量的东西,禾后寒敏锐地发现了,这让他有些不安,这种不安激发了他心底一直都有的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
禾后寒默默地看着他走近,慢慢展开一个真诚的,感激的笑容道:“这实在是,多谢——”,说到这,禾后寒眼中猛然爆发出无穷的杀意,江盛惊觉不妙,但他已与禾后寒离得过近,近到除了硬接无处可躲,在见识了禾后寒那般惊人的速度后,他不会冒险地用仅有的丁点时差选择向后退,更何况,那是离刃,躲得过刀刃,躲不过刀气。
禾后寒双手握住离刃,用他最快的,几乎到达极限的速度和力量劈向江盛,他把压抑了两天的耻辱都凝聚在这一刀里。宽而长的黑刀如同深夜刮过的飓风,凶狠凌厉地扑在江盛身上。
这或许仅仅是由于一次冲动而迸发的杀机,也或许是所有人天性中对于磨难的痛恨和逃避,当他们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可以操纵人生死的力量,当他们得到这样一个机会,他们会毫不手软地抹去一切他们不想看到的事物,掩埋一切不愿让人知道的回忆。
江盛如同被隐藏在黑夜中的巨大的妖魔鬼怪掷落在地,宝蓝色的身影溅起一片腥红,他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他手上带着的万钧珠散落在地,黑色的珠子在地表砸出一个个细细的深深的土洞。
他的胸口迅速渗出大滩大滩的血迹,漫过他的手指,淌到他的颈窝里。他看起来那么凄惨衰弱,没有人会联想到武林盟主。
禾后寒把刀收回来,垂眼扫了眼江盛,轻轻翕动着双唇无声地吐出剩下的话“——江盛兄,走好。”
江盛愕然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冷却下来的眼,浓而黑、无情而冷静,没有一丝犹豫,隐隐地竟带着一丝解脱和快意。
江盛闭上眼睛,这或许真的是一个梦罢。
他为他甘愿破戒,而他还之以利刃。
噩梦罢。
禾后寒转身对崇渊恭敬地道:“皇上,启程吧。”
崇渊扫了眼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江盛,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爱卿为何对他下如此狠手?”
禾后寒毕恭毕敬地道:“皇上不必在意,只是微臣的个人恩怨罢了。”
崇渊不动声色地道:“朕以为爱卿并非是瑕疵必报之人。”
禾后寒连忙惶恐道:“皇上言重了,只是此人曾折辱于臣。若臣乃一介平民倒罢,可臣官拜丞相,事与帝王家。此人侮辱微臣,就是侮辱朝廷,辱及圣上,臣以为此等刁民罪该万死。”
崇渊不再追问,只是理解地点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
禾后寒刚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就听皇帝又道:“但毕竟是条人命,况刚刚又相助于你我。”
这句话如同冷水当头泼下,禾后寒顿时精神一凛,刚刚砍杀江盛的冲动蓦然退去,他握刀的手心里泌出一丝冷汗。他心中猛然一惊,是何时开始他视人命如草芥,仅凭冲动就收人性命?是何时开始他竟只用斩草除根不留人活路来解决问题——他何时开始变得如此麻木不仁!
在江盛之前,他除掉刺客是为了保护皇帝,但袭击江盛却的确是一己之私,一次冲动的结果。
人的杀性就好似泄洪一般,如果只是一个小孔,把它堵上就不会有大问题;但若放任自流,小孔就会被洪水冲开,乃至决溃千里。
禾后寒后背冷汗涔涔,他好似一脚迈在某个边缘处,又在某个混沌的地方被崇渊拉了一把,一瞬间清明起来,心内后怕不已,自己竟还不如十几岁的崇渊看得透彻!
禾后寒强自镇定心神,低低地道:“臣知错。”
崇渊停下脚步,半晌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