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账房门,葛俊卿狠狠掬一把汗,看着手里那张银票,打心底觉得这钱来得不容易。
王惟朝在他身后抱着臂轻轻地笑:“钱都拿了,还不快去接人去?”
葛俊卿收好银票,端端正正地作了个揖道:“此事若成了,表哥便是媒人,俊卿少不得请表哥过府来喝两杯酒。”
他说着大步往外去了,那身影像是恨不得一步跨到戏班子门口,立时将美人迎回家,急得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得。
李先生溜达出账房,站在王惟朝身边眯起眼看葛俊卿的背影,叹了口气。
“到底没指望他能还钱。好歹多唠叨两句,只求他能少来几回罢。”
☆、长生
隔了几天都没见葛俊卿来王府,想必是新得了美人,正温存着,难得腾得出余裕来谢媒。
王惟朝闲来无事,信步逛到东院,看着小桥流水,心境平和了不少。自打东院给了凌启羽,他就极少过来。
这东院的流水花木,都是按着当年宣府的将军别院修的。他未曾说起过,凌启羽却必然心里明白局,比着当年丝毫不差,都是用了心的。
他坐在岸边,静了心听流水声,闭上眼就不愿睁开。
仿佛又回到十多岁上,他身边坐着凌启羽,两个人坐在柳荫里分吃一包糖糕、背靠着背睡着。恍如大梦一场,却愿长梦不醒。
咪呜一声,娇软的猫叫声传来。
一只猫从小桥上跳了下来,绕着王惟朝的腿转了几圈,懒洋洋地蹭了蹭他。
那只猫是仓库里养着逮耗子的,三花脸,身上一块儿黑一块白,活像只奶牛。它平时常到厨房周围转悠,干活的下人常随手给它点鱼干碎肉吃,养得胃口刁了,连耗子都不逮。
王惟朝手头没东西喂它,随手摸了他两把。它仰着头盯了他片刻,一扬尾巴,失望地掉头走了。
王惟朝觉得有些好笑,看着它窜了几窜,跃上屋檐消失了。
太阳暖的刚好,他信步迎着阳光转了过去,却见那只猫跳上的房顶上,还躺着个人。
凌启羽迎着阳光躺在屋顶上,慵懒地闭着眼晒太阳。先前那只猫迈着小步靠近他,mī_mī地叫了两声,凌启羽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睡熟了,嘴角却弯起一丝笑意。
那只猫围着绕了几圈,终于挡不住诱惑,小心翼翼地把脸埋进凌启羽半张开的手中,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去舔他手里的碎肉干。
凌启羽眼睛仍然闭着,却轻缓地抬起另一只手,慢慢地顺着猫的毛。
猫的耳朵动了动,埋头继续啃肉干。
凌启羽低低一笑,突然一把拎起那只猫的后颈毛,翻身坐起来,戳着它鼻子做出副狠模样道:“我房里的那只琉璃屏风是不是你给我打翻的,说!”
猫儿被他吓了一跳,龇牙咧嘴地嘶叫着,刨着四条小短腿连抓带挠,活像是要被宰了似的拼命挣扎。
凌启羽不小心被它挠了两爪,嘶的一声吃疼,把它拎得远些。却没防脚下一滑,哗啦啦一大片瓦塌了,他整个人也随着跌了下去。那百忙之中那只猫都没忘挠了他一把,迅速地踩着房檐窜了。
王惟朝想也没想,直接纵身跃过去,担了他一把。
凌启羽落了地,神色有些不自然:“王爷……什么时候来的?”
王惟朝抿着嘴笑道:“没多久,刚好见你喂猫来着。”
凌启羽脸色僵了僵,神情颇为尴尬。
王惟朝道:“方才听你说被猫打了的琉璃屏风,可是我年前送你的那个?”
凌启羽淡淡道:“不是。王爷赐的那个,臣还没用过。”
王惟朝有些失望:“如此便是不中意了。用惯的物件没了也挺不方便的,你得空去库房挑一个喜欢的罢。”
凌启羽垂首道:“多谢王爷。”
他说着转身往屋里走,却完全没了方才在屋檐上逗猫的神采,平时只留他一人时多少还有些真性情,可一面对王惟朝,他却总是冷漠的让人心寒。
王惟朝心脏让人捏紧似的疼,忍不住叫住他。
凌启羽站住了,却没转身。
“王爷还有何吩咐?”
王惟朝道:“你从前是怎么叫我的,惟朝、王小五,”他自嘲地笑了笑,“除了你再没人这么叫我,如今连你也跟我这般生分起来了么?”
凌启羽回过头来,微微扬起的嘴角带了些嘲讽。
“尊卑有别,臣下不敢。”
路边一丛丛迎春开到了凋零,落英遍地,香泥成尘。
心底残存的那一点念想随着风散了化了,他凉薄的笑容像是提醒他自己这番话傻到什么境界。还念着当年情分的,恐怕只有自己那一点放不下的执着了。
到晚上吃过饭,王惟朝想起白天的事,专程去找曹管家,捧着杯茶拐弯抹角地聊了些琐事,最后忍不住还是问了。
“我看启羽房里碎了扇屏风,让他得空去库房挑一个,他去过了么?”
曹管家道:“没到盘点的日子,我也不知道他去过没有。他若去过,管库房的定然记下了,等我去查查。”
王惟朝端着茶撇了撇沫,饮了一口。
“不必麻烦了,我不过随口一问,他若去了,只让他挑中意的便是。”
曹管家道:“少将军也不是娇气人,便是没了屏风也不碍更衣沐洗。王爷不必连这些琐事都惦记着,过几日他不来,我选一个给他送去就是。”
王惟朝道:“他那脾气是宁可为难自己,也不给人面子上好看的不饶人。多半得退回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