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语寒挂着眼泪去了,回来的时候终于穿上了小万花的黑袍,在草丛里绊上一跤滚了几滚,再像个小墨球一样坐起来,环顾围上来的万花弟子,却只认得出江言,不依不饶非要叫“师兄”。
芳主的师兄在一旁开怀,说江语寒嗅觉灵敏、竟能闻得出合香的方位变化,留在花圣门下制香也出不了什么乱子,过完年便可正式上手了。
江言不曾料到会有峰回路转,连他师父也啧啧惊叹,两人互看一眼终是安心,后者便将推迟的行程再度计划开,再要趁年前赶去一趟纯阳宫。
万花师父只带了江言同行,上了凌云梯才发现,江语寒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时间紧迫耽搁不得,徒弟再求个情他便只能勉为其难带着。江言便与江语寒有说有笑,上了华山又将纯阳之景一一介绍,嘱咐他切勿乱跑。
星弈门人稀缺,万花师父爽约后被铁青着脸的道长盯着对弈,江言也忙于回答其余纯阳弟子的问题、自顾不暇,几日后再找,江语寒又玩得不知所踪。
沐辰风随着江言一路打听,而后看他忽然折去了老君宫后的雪山,心下便跟着收紧,跟着他的脚步不出所料见到了那曾为噩梦的小木屋。
他入华山时和江语寒差不多年纪,收留他的师父乃掌门门下弟子,未及点他入门便有灵虚门人瞧出他额上的灵气、让他入门试上一试。
这本可以是桩“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的美事,却因他上香时无意中碰倒烛台、打翻琉璃匣而大改。年幼的他只记得一股寒风入体,待醒来时便已身处木屋,听到的则是自己撞倒贡桌又凶神恶煞伤了笑他的两名弟子。
他本年幼,在贴了封印的小屋呆了几天便由灵虚子过问放了出来。岂料蛰伏在体内的阴煞不散,月后卷土重来让他止不住汹涌的戾气再度伤人,便给本门弟子直接“请”回了木屋。
这一关便是暗无天日、叫天不应,也是他夜晚几度噩梦、醒来绝不愿再想的梦魇。
沐辰风随着江言踏上台阶,看到小屋的封条,数载未存的恐惧便尤然心生、阻他前行。低头再看,脚下的积雪上有一排排小脚印深深浅浅地直通屋门,屋前蹲着个小万花在同屋内人说话。
江言走完台阶便立住,远远地看了会儿才唤江语寒回来。后者耳语一番便兴冲冲地过来,一把抓上江言朝他伸出的手,吐了吐舌头。
“江语寒,你跑慢一点,仔细又摔。”
“知道啦。”
“这几天你都往这里跑,是作什么?”
“哎,师兄我和你说,这儿有个小纯阳被他师父关着,不知道为什么。咱们要不要去太极殿问问?”
“师父的嘱咐你忘了?别派的事,不该多管。”
“哦,知道啦。那师兄,你夏天再带我来罢?我给他带核桃酥。”
“……好。”
沐辰风望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后渐行渐远,自嘲当年遇到的小万花果真是江语寒,而江言给他的印象只是一个比江语寒高出许多的师兄,桃酥只是江言从江语寒那里听到的而已。
他不知自己为何怅然,也许江言的话本不该信,也许自己不应有所期待,只随着两人在华山逗留而后归去青岩、再未提及那个幽闭的小纯阳。
江言呈现的幻景只为他自己所经历,江语寒入芳主往后的半年时光,江言便随师父游历在外,或与人对弈,或收录棋谱,再返万花时已是草长莺飞的暮春初夏。
沐辰风开始疑惑江言是否不愿告知一切、故意避重就轻,江语寒稍微长大一点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师兄……我认得你!你是江师兄!”江语寒远远地便认出江言、朝他招手。
“是,师弟近来可好?”江言微笑着问他。
“好好,师父们说的我都有记……不过记不住……他们让我自己配,你要不要闻一闻?”江语寒说着要去找腰间的香囊。
江言按住他,复笑:“不用了,你过得好便好。师兄师姐们待你可好?”
“嗯嗯!我下个月还要随师兄师姐们去窖藏呢。”江语寒献宝似地道。
江言一愣,接着有点尴尬道:“下个月……我要随师父赴约纯阳,你不去么?”
沐辰风始终冷眼旁观、无波无澜,听他这般疑问,眼见夏至忽又想起那场在梦里清晰无比的暴雨,那虽冷、却比什么时候都暖的雨夜。带来温度的手,已被江言江言亲手冷却,只是不知师兄弟二人是何时反目,江言又是何时心怀鬼胎的。
他如此一想,那曾被江言挑起的、久违的恨意便又蠢蠢欲动,却在江语寒笑嘻嘻的声音里忽地黯灭。
“不去啦,纯阳好冷好冷,我要去和师姐们学搓丸子。”
“那……你的核桃酥还送么?”
“……师兄,什么核桃酥?”
江语寒歪着脑袋满脸疑惑,沐辰风却听得目瞪口呆,而后不敢置信地去看江言那年少的容颜。
“是……”江言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算啦,没什么。”
江语寒疑惑着仍是点点头:“好,那师兄,今天在芳主这里吃晚饭么?”
“不了,我要去给师弟送一份棋谱,这就要走。”
“哦,那师兄下次也要来看语寒。”
“好,一定。”
沐辰风听他们问答,似被钉在原地而动弹不得,看了江言又去看江语寒,最后又锁住了江言露出的和美微笑,随着他从容背转的身影将那袭轻薄墨衫上的银饰看出了漫天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