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害死了城主和王妃……你害死了他们!我不管谁是真正的殷舜华……在我心目中,只有殷大哥……才是夜帝城主,我只忠于他一人。我当年并未与你订立盟书,所以我至死都是……殷大哥的飞星使……而不是你的,我宁愿追随……他和王妃而去……”
秀气的脸上犹挂着泪痕,扑在地上,再没有气息。
作为每一任夜帝最心腹的家臣,四大暗使都是从少年时开始培养,跟随本代夜帝至终身或者退位,方可卸任,绝不会侍奉两代主人。群臣见他如此刚烈,既意外又不忍,均流露敬佩之色,更有不少人隐隐觉得愧疚,满殿一片肃然。
“是我害死的……我杀了他们……”
易逐尘茫然对着流了一地的鲜血,喃喃自语,猛回身,怒视众人道:
“你们是不是也认为他说得很对?既然这么佩服,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去!去呀——”
云霄使忙踏上一步,正要说什么:“少主……”
“滚开!别挡着我!”
他克制不住地吼道,暴躁地推开身边的大臣和侍卫,一口气冲出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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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初晴的正午。
明明是九月明媚的骄阳,为什么让他觉得这样寒冷?
月神殿灰白的宫墙,为什么是惨白色的?像死者白森森的骸骨,无数僵硬而死灰的脸,露出青色的獠牙……哦,不!它们又变成了血红色,到处都是血红色!在蜿蜒地流淌,狰狞地扩散,像亡魂之河上浑浊的毒液,侵蚀、浸染了每一寸土地……
那些连绵不断的楼台宫阙,像一座座虎视眈眈、盘踞在路边的巨兽,仿佛随时都会将他倾轧、吞噬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让他浑身无力动弹,喘不过气来……就连屋檐上随处可见的青鸾
鸟雕塑和图案、为了迎接他而挂上的红色宫灯和金铃、摇晃着花叶的林荫树木,也在喧嚣地张扬着,得意洋洋显示它们的存在,又像是无数个恶魔派来的使者,朝他张牙舞爪地恐吓,尽情嘲笑他的愚蠢。
他漫无目的、心慌意乱走着,越走越快,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宫道上,小径旁,亭台外,有多少见到他的人,都向他鞠躬行礼,恭敬地跪拜——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他,只是因为他身上披的这件黑色龙袍吧?他看不清这一张张冷漠麻木的脸,却窥见了每一个人眼底隐藏的尖刻和嗤笑。
……
占星楼!这是占星楼吗?
那矗立在山石之上、几乎被荒草埋没的小楼,在他幼年时,父王曾抱着他在这里夜观星象,讲述许多神奇的故事。在他童稚的心灵里,曾经以为,未来的一生,都会像故事里一样幸福美满。
“……孩子,你要知道,世上有一种微不足道的小虫,它们的寿命只有半天,在日出时的露水里孵化而出,经历过短短几个时辰的成长和繁衍、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在黄昏到来之前孤独地死去。在九天之上的神宫里,还有一种可与天地同寿的神木,高达九万尺,覆盖九千里,是支撑三界的栋梁和基石。可是它们每日都要遭受天雷噬顶的劫难,被烈火焚烧得根茎枯焦、枝叶凋零;一到夜晚,得到仙露滋润,又重新焕发出生机,顽强地生长,长得枝繁叶茂,这样周而复始,日复一日,永无尽头——孩子,在造就这一切的造物主面前,你认为,这世上最卑微短暂的生命,和天上最高贵神圣的生物相比,究竟哪一个更有意义?哪一个更值得我们羡慕?”
是呀,究竟转瞬即逝的生命,和永恒不灭的意义相比,哪一个才是我们所要追求的目的?所有生命存在的价值,又在哪里?
……然而他空洞的目光却找不到答案,只想快步躲开这座爬满藤蔓、像张开嘴的坟墓一样的小楼,就像躲开他记忆里永远绕不过去的那一段梦魇。
拜月台,前面就是拜月台!为何不再来一场风雨,将这一切通通埋葬!
曾经有多少荡气回肠的红尘故事,在这里轮回上演?也承载了他最初的梦想和荣耀,如今只剩月神悲悯的容颜,在俯视脚下万千蝼蚁似的众生,也许还有那常年坐在台下打坐的老祭司,才能参透一点神灵吝啬给予的启示。
“……传说在无边的地狱里,凡是在生前作恶之人,必将得到相应的惩罚:譬如杀生者被人杀,虐畜者沦为qín_shòu,口出恶言者口舌生疮,善斗者无止歇地与人争斗。还有那些贪心不足、yù_wàng不止的人,
永远得不到他们想得到的一切,焦渴难耐想饮水,则水退避;饥肠辘辘想进食,则摆在面前的食物会在入口的一瞬间消失无踪,他们永远在渴望,又永远无法满足……其实人生在世,何尝不是活在另一个相同的地狱?杀人者被人杀,善斗者与人斗,永无餍足的人,永远被无穷的yù_wàng所煎熬——所以说,孩子,既然人活着或者死后,都要忍受无尽的苦难,则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而我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自己还能选择的时候,活得快乐一些,千万不要任由罪恶的灵魂,来折磨我们自己。”
可是他的灵魂已经罪无可恕,无论在神明还是人间的炼狱里,他都无处可逃,注定将要永久沉沦,用无数人的鲜血和眼泪,铸成了禁锢他的心灵的终生囚牢……
风啊,无所不在的精灵!你从哪里来?快把这些鲜血和泪水吹干,吹干!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