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观中修身养性近十年,养得中气十足,嗓门分外洪亮。适才温言慢语尚不觉得,这会儿动了真怒吼将起来,简直振聋发聩。本已看傻了的尤氏一个激灵,连忙跪了下去,掩面痛哭:“媳妇知错,是媳妇没管好家。还求父亲不要错怪了我们爷,千错万错只在媳妇。”
尤氏已是对贾珍冷了心肠,但却不糊涂:贾敬虽然能弹压贾珍,却不常在府中。拼着受他日夜责骂,也不过几天的功夫而已。但若不为贾珍揽下这罪名,他必要记仇,日后自己受煎熬的日子可长了去。
未料,贾敬竟不接这话,心里明镜似的:“你一个继室,他又是那般脾气,自是谨小慎微。若不是他的意思,你岂敢怠慢我的蔷儿?这事我只同他说!——你这小畜牲,再敢强嘴,我就打断你的腿!”
想起小时候受过的家法,贾珍身子一抖,赶紧跪下,又向贾蔷连使眼色。贾蔷看得有趣,面上只装出一副吓呆了的样子,一动不动。
直到贾敬又数落了儿子一顿,觉得还不解气,顺手抄起桌上放的银三事就要往贾珍头上砸,贾蔷才“猛然惊醒”,一把抱住贾敬的胳膊:“祖父息怒,这主意是那边府里的二太太同老太太说的,和叔叔不相干。”
贾敬挣了几下,到底舍不得这刚确认的嫡亲孙子,叹息一声松了手,任由手里的银瓶银宪等物滚了一地。手指狠狠戳在贾珍额上,咬牙切齿道:“亏你还是个族长,竟无半点魄力,对个老虔婆言听计从!哪日她要抢了你的爵位夺了你的家产,再要了你这条命,你也乖乖双手奉上么!”
☆、第34章 三十三旧怨
贾玮出事时贾珍还不满二十,成天满脑子走鸡斗狗、眠花宿柳,对事情□□一无所知,只道大哥大嫂犯了件极大的过错,以致悄悄自尽,再想不到竟是被荣府逼迫。
他压根听不出贾敬话里有话,只道是父亲气急了口不择言,也不敢坦白自家之所以对贾母诸多忍让,皆因指望时不时从她指缝里抠点东西过来帮贴。当下只是避重就轻地为自己开解:“父亲请听儿子一言:儿子虽是族长,但辈份却低,老太太比您还高一辈,所以……儿子也有儿子的难处哪,还望父亲体谅。”
贾敬斥道:“你打小就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隔三岔五地惹事生非要我动家法。我去道观之后,你愈发不知收敛,这会儿竟顾忌起个老太婆来了?你只管敬她,却不晓得敬一敬我们宁府的脸面?如此糊涂,将来你可有脸去见我宁府的祖宗?!”
贾珍再想不到当年那段公案让父亲对荣府恨到了骨子里,只道他气恼被插手家事,失了面子,自己多说多错,便赶紧磕头连声应着:“儿子也是有了孩儿的人,前儿还刚替蓉儿说了亲,过不几年就该当爷爷了,自不能再像小时那么轻狂。父亲的教训儿子领下了,下次再有事,保准不丢宁府的脸。”
“有事?若你看好了蔷儿,把素日搞三捻四的心略分一些在他身上,还能有什么事?”贾敬到底踢了他一脚,在后臀留下好深一个脚印:“若我的蔷儿再有什么,我只管问你!”
“是是,儿子省得。”
贾珍呲牙咧嘴地站起来,还想再讨两句好儿,贾敬已带着贾蔷往后面去了:“一会儿把午膳送到我院里,我们爷孙好好说说话儿——不用你送,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父亲慢走,仔细脚下。”
抻着脖子看了片刻,贾珍将脸一垮:“什么邪风把他吹回来了,真是——真是——唉!”
到底是自己的老子,贾珍也不敢过份抱怨。转头见尤氏在旁指挥小丫头子收拾刚才被砸的东西,连忙说道:“这些小事留着丫鬟做就好,你快去厨房盯着,问问老厨娘,捡老爷子和蔷儿喜欢的赶紧做了送去。”想想又添了句:“适才生受你了。”
尤氏刚才替他揽罪,他记在心里承了这份情。虽还是亲近不起来,到底待她多了几分尊重,不再像平日肆意呼喝。
若是前些日子得他这般好声好气,尤氏必定欢喜得淌眼抹泪,但如今却只是觉得自己那一跪一哭的功夫没白费罢了。拂了拂微乱的衣襟,她不咸不淡地说道:“那我便去了。”
见她神色不似从前,贾珍却是一愣。不及细想,忽又想起一事,顿时把这点小疑问抛到了九霄云外,只顾着犯愁:“老爷子难得回来一趟,怎么都得往隔壁走一遭,见见人。他既不喜老太太,等下见面不知会不会呛起声来。我夹在中间却是难做,顺了哥情失嫂意。万一他逼着我得罪了老太太,过后他扔崩一走,我却还要在这府里住一辈子,届时还怎么向老太太要当头?是了,他会走,我也会走。”
一念及此,贾珍赶紧叫人备马,声称有急事要往衙门里去——他领了份闲职,一年到头去不了几次,也没甚差事,今儿却是要指着这名号避一避。
这边厢,贾敬听说贾蔷竟搬出了府,等回到当年住的院子,坐下后自是少不得细细盘问。
听说贾蔷不到一月的功夫就开了店子,还赚了不少,不禁啧啧称奇,连夸孙儿能干。末了却又郑重说道:“商者小道,不是你这样出身的孩子该做的。莫被那些小进益蒙了眼,你这年纪,读书才是正途。仔细小小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