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凈玉的门口早上总会有糯米团子。她偷偷地躲在军帐后面,发现正是那个胡人小兵,每天天还没亮,便蹑手蹑脚地来到她门口,从怀里掏出包得好好的糯米团,放下,然后躲进树林,直到看着她出来,拿走,吃掉,才又偷偷摸摸地离开。
有一天凈玉趁他放团子的时候,忽然冲出军帐,喊:“喂!”那小兵吓了一跳,团子也丢了,头也不回地往树林里跑去。
“别跑!”凈玉不甘心地喊,“我吃了你那么多团子,我要赔你钱!”
可是早已经没了人影。
还有大约三天的功夫就可以到洛阳。凈玉晚上待在空落落的军帐里,听着外面渐渐入冬时小虫嘶哑的鸣唱,看着静湘师父给自己的咒术书册,感到了憋闷。
如果能快点见到静湘师父,该有多好。
她探头出了军帐,想要出去走走。外面的夜风很凉,吹得她打了一个寒颤。远处有一些篝火,她向篝火的方向走去。
也许有人的地方热闹些。她想。
可是走近几步之后,一声凄厉的惨叫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睁大眼睛看时,才发现原来是那个李将军,跟几个兵士站在那堆篝火前面。在篝火旁边的一根木庄上,绑着一个在瑟瑟寒风里只穿着白布遮体的女人。
她连忙躲到营帐后面,那声刺耳的惨叫明显是那女人发出的,而她身上已经遍是伤痕,紫青满布。
“这是在干什么?”凈玉没有见过刑讯犯人,恐惧地想。
“将军,她不肯说。”一个士兵对李将军说。
“嗯。”他对左右微微点头,“再加码。”
士兵得令,马上抱来两捆扎得牢牢的铁甲,在女人的左右腿上各挂了一捆。那女人的身子猛然向下一坠,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凈玉这才看到,那女人双手双腿都被反绑在一根粗大的木庄上,双腿中间对准下面一根尖利的大腿粗的铁杵。每当身上的重量增加一点,那女人便向下坠一点。她越是向下坠,铁柱的尖端越是似乎要从下面刺进她已经残破不堪的身体。
“你说是不说?”李将军平静地问。“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说,就‘穿肠过’。”
“我真的不知道。”那女人泪流满面,嚎哭不已。“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断月门众,您放过我。”
“她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旁边的士兵似乎也有点看不下去了,对李将军旁敲侧击地求情。
“不知道也是罪。”李将军仍然轻描淡写,“加二十捆铁甲。”
“这……”士兵楞了一楞,“再加二十捆,人就死了。”
“让她死。”李将军道,“好久没有审过女犯人了。”
士兵犹豫着把二十捆铁甲绑在那女人腿上。她拼命摇头,哭得撕心裂肺。
甫一加上,那女人便猛然往下坠去。她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长长的嚎哭,可怖之极。凈玉眼见那铁柱从她下面插入,一直穿上小腹,肚子,胸口,咽喉,然后蓦地从嘴里穿出!
鲜血四溅。而女人已悄无声息。
凈玉差一点尖叫出声,急忙捂住自己的嘴。然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不适让她倒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这时她听见李将军冰冷的声音:“今天又是什么都没问出来。把尸体抬去烧了。回营。”
然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篝火熄灭了,杂乱的脚步声,再没有动静。
凈玉感觉到自己的腹中有个东西在动,越动越剧烈,之后便是疼,那东西似乎扯着她的心尖,一下一下地抓挠,这感觉十五年来从未有过。
她绝望地躺在地上,渐渐感觉到那东西在自己身体里烧起来了,越来越烫,通体四肢仿佛开始不受控制,一股怒气在血脉里鬼速流窜。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越来越可怖。
因为,她觉出自己想要杀人。
刚才的鲜血。苍白的被贯穿在铁柱上的女人。凄厉的惨嚎。冰冷的篝火。
凈玉难受得开始在地上打滚,拼命地抓挠地上的泥土,十个指甲都变成了黑色。
“冷静……冷静……”她慌张地告诉自己。
身体里的那东西动得越来越剧烈,凈玉死死掐住自己的胳膊,不让自己动弹一步。
她忽然想起静湘师父教自己的凈心咒,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开始艰难地结印,念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邪缚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解冤结咒……众生多结冤冤深难结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闻诵志心听冤家自散灭……”
翻来覆去地念,指缝中隐隐透出青光。念了不知几百遍,凈玉才感觉体内的东西渐渐不再蠢动,那种杀人的冲动也渐渐消弭下去。
最后她全身虚脱地倒在地上,再也无力起身。
这么冰冷灰臭的土地,半夜一个人倒在这里,即使穿着道袍,也还是冷彻心骨。
“我是怎么了……”凈玉闭着眼睛想道。
身上冷得发寒,意识逐渐模糊。
忽然有种温暖的感觉,仿佛被谁抱了起来,轻飘飘地在云中走着。凈玉感到很舒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看,最后轻轻地被放在一堆柔软的床铺上。
“哎。”她嘟哝了一句。
费力地睁开眼睛,她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胡兵身影,正慌慌张张地走出她的营帐外。
话也说不出来的她,头一歪,便昏睡了过去。
第五话 伏兵
凈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