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玉,莫要害了你的静湘师父。”
“我怎么害她了?”凈玉反问道。
有梅并不多言,只是说:“无论怎样,雪猫还是你名分上的母亲。你真想跟你自己母亲反目成仇,兵戈相见?”
“那是她自己要与我们反目成仇,兵戈相见。”凈玉愤然道,“她一心处处跟静湘师父作对,杀断月门上下一百多口人。若说她是我母亲,她并未像对待女儿那般对过我,反而是静湘师父将我带大。如今她要反出大唐,也许以后还要杀静湘师父,我为何不能遂了她的愿,与她战场上见?”
有梅听了这话,许久没有出声。
“我从未当过她是母亲。”凈玉说完这句话后,将脸扭到一边。
“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解释这些事情,很多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看一样东西。”有梅说着,从自己的衣箱底,翻出一双小巧玲珑,分外精致的婴儿罗袜,上面描绣着大红鲤鱼,针脚细密。
“这是什么?”凈玉看着那小小罗袜,觉得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曾经见过这东西。
“这是断月门灭门之后,我在雪猫的房间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的。那时她离开得匆忙,像这样的对象还有很多没有带走,感慨之余,我只挑了手工最精巧的带了几件在身上。”
有梅把那罗袜平平展开,放在凈玉面前。
“有件事情,是连静湘师姐都不知道的。你还小的时候,断月门里小弟子都是穿门里原有的旧衣物,你却从小到大通身都是新的。静湘师姐一直以为是我喜爱你,日日代为缝制新衣裳,还几次叫我不可宠坏了小弟子,破了吃苦的规矩。可没人知道,给你的那些衣服,都是雪猫偷偷从通风口塞过来给我的,好几次险些把我住处的通风口给我堵住了。”
凈玉一时噎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便就是这样,那时我去她房间最后收拾东西的时候,她箱子里仍压着数套小孩子的衣服,从婴儿裹布到十四五岁的少女裙裾,大大小小不下几十件。”
有梅说着,把那双小袜子递给凈玉,凈玉摇头不要,她又默默收回到自己衣箱里。
“不知道你有所觉悟没有,那时你被雪猫抓走,回来便告诉我们,她如何日日寻衅撩你打架。可如果细心一点的人必能发现,这一个月下来,你的武功白打,身法罡斗,与刚出断月门时不可同日而语。”
凈玉依然是拧着头不说话,有梅也不介意,一面迭着衣服一面说:“但我也不好妄作评判,雪猫一定不恨你。我总是想,若果换做我是雪猫,也会拿这么个女儿不知如何是好的。她当时年轻气盛,我想,若说她那样的人一生有什么遗憾后悔的事,大概也就是这一件。”
“她若是不爱我父亲,为何与他生我出来?”凈玉咬了咬唇。
“为了报复。”有梅淡淡地道。
“什么报复?”凈玉疑惑。
有梅摇了摇头,不愿意讲下去了。她道:“总之,不管小枫、知语她们怎么看,甚至也不管静湘师姐怎么看,就我来说,我不想见到你跟雪猫之间,再生嫌隙,哪怕是为了静湘师姐。”
“所以你利用童儿,故意想要我与师父之间再无可能?”
有梅沉默了半晌,道:“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何况,童儿是我的弟子,有时看着她的模样,我也是心疼的。凈玉,我明白你爱静湘师姐的意思,可是为了大局,就当是我这个师叔求求你,抽身吧。”
凈玉木头一般杵在那里看着她,有梅也不勉强,转过身去继续收拾行装。
“师叔……你要去哪里?”凈玉思路仿佛乱了,杵了许久,才杵出这样一句话。
有梅把行李的最后一个结系紧,才慢慢地道:“去见太子。”
“太子?”凈玉一愣。
“李亨。”有梅轻声说了一句,又小心地看看窗外,确定无人偷听。她望了凈玉一眼,大约心里也是有数,知道这个小弟子虽是有些愣头白二,却是守得住情报的。
“要出什么事了?”凈玉的手心些许出了点冷汗。
“太子李亨与高力士等人,正在策划一场隐秘哗变,逼玄宗皇帝退位。此举只能让天下原本已经大乱之势,火上浇油。我唯有尽绵薄之力,看看能不能说服太子,放弃这次不明智的起事。”
“他要是策划哗变,只靠你一个人游说,他怎么会就此罢休?”凈玉急道。
“看在我还是他没名分的女儿份上……”有梅这样说着,并不犹豫,重重把行李背起。
“女儿?”凈玉还未听懂这话的意思。
“以前我出生时,因为太子几位良娣良媛借子嗣争宠,我母亲便冒着欺君之罪,偷偷托人将我送出宫外,另寻了男婴代替我以混淆视听。如今我母亲已病逝,太子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听到这件事,但代替我的那位郡王已长成,再行废黜也怕遭人笑话,故不了了之。”
“即使这样,你现在去,能有多少助力?”凈玉道。
有梅缓缓说道:“我是医人的,妄担一个悬壶济世的虚名。然而依我看来,医人并不止于腠理膏肓之患,更重要的是心头之疾。不管是安禄山起兵,还是太子政变,受苦的都是无辜百姓。若要我放着这么多人的性命不顾,有一线希望而不据死力争,即使日后如何行医,也补救不了今日的遗憾了。”
凈玉沉默不语。有梅最后环视了一遍军帐内,将手轻轻放在她肩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