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如临大敌,顾菟却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样翻脸动手。
黑袍人深深凝视着床上的钟寅,居然开口说话了:“西王母的不死药,我亦有所闻。”
梁御风紧紧盯着他,随时提防着他暴起伤人,听到他说话反而有点意外:“哦?”
顾菟沉声道:“今年三月,紫蓬山下,我与西王母便有过一面之缘,亲眼见她用此药救活了一个小女孩,收为弟子……”
梁御风更意外了,那不就是叶清沅吗?
这次顾菟沉默了许久,才道:“但用此药救人,虽能苟延残喘,却会记忆全失,前尘尽忘……”
梁御风忍不住替他补充:“何止啊!还会脑子里缺根弦哩,恐怕也就比傻子好上一点了。”
顾菟:“……”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我盘问过徐愿。他向我承认,那晚他本是谁也没管,一看见那个假冒的血沿檐暴露身份,便立刻跳船逃命了。他从头到尾没敢闯进战局中心,并不知道具体情形,因此才不知小乔后来的下落……”
顾菟仰起脸,他本就颀长高瘦,一身黑袍更衬得孤高冷漠。但梁御风依稀看见,他眼角有幽微光华闪动。
……难道是泪光?
这时他又道:“这孩子其实是徐愿上岸时,从河中顺流漂过来的,他才敢顺手救人……”
梁御风一想也对,要徐愿那货冒着生命危险救人,不是扯淡吗?这种顺手为之倒是更符合他的作风。
这时顾菟回过头来,死气沉沉的眼珠里,忽然亮起了两簇灿亮的火焰。
只听他道:“换而言之,这孩子其实是当时现场最后的目击者,如果他醒了,说不定可以说出小乔的下落!”
梁御风:“……咦?”
顾菟斩钉截铁道:“因此我决不能让他失去记忆!”
梁御风终于明白他刚才在发什么疯了,但也很为难:“这个吧……谁都不想啊。但这不是没办法吗?”
唐神医诊断过,大家也都基本达成一致,钟小猫奄奄一息,决计活不过今晚……
比起真正的死了,就算变成脑痴活着也是好的吧?
更何况只要活着,说不定有一天还能找到高人救治呢!
再耽搁下去,人都凉了,那才真的一点指望也没了。
梁少爷正绞尽脑汁,想要说服对方,没想到闷葫芦又开口了。
顾菟道:“我所练的枯荣功,隐含禅宗无上奥义,造化无常,亦枯亦荣。只是少年时……因故未能大成,走火入魔,但时至今日,亦是成就了半枯半荣的境界。”
梁御风随口赞道:“了不起。”
这倒不全是客套话。放眼整个江湖,能有几个不到三十岁的伪宗师?说一声天纵奇才也不为过。
顾菟径自道:“如果用枯荣真气输入经脉,当可令重伤之人返枯为荣,神智清醒地醒来,绝不会忘记些什么。”
梁少爷不由喜上眉梢:“啊?你能救人干嘛不早说!需要耗费很多功力吗?”
顾菟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只是喃喃道:“如此,他就能说出小乔的下落。只不过——”
梁少爷忙不迭追问:“不过什么?”
顾菟双眼一翻,乌沉沉的眼珠乍现精芒:“只不过此举乃回光返照,一刻钟之后,他就将由荣转枯,身死魂消!”
梁御风顿时大惊:“喂!”
顾菟说完了这么一席话,却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梁御风脑中一片混乱,强笑道:“顾老兄,你这么想可就不对了!你想找小乔,我们也想找啊。但怎么能因此害了小猫呢?不如咱们从长计议?”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知肚明,这位“偷坟掘墓”性情孤僻,沉默寡言,正因如此,这人说的话决不会是开玩笑,深思熟虑后才会出口,很难轻易动摇。
但怎么能放任这人乱来?
小乔和小猫,都是他疼爱的孩子。他决不能为了一个渺茫的可能性,葬送了另一人的性命!
顾菟摇了摇头,惜言如金地说:“来不及!”
梁御风霎时间心念急转。
他又何尝不知情势危急,刻不容缓?
血沿檐一贯的作风是斩草除根、鸡犬不留,莫风止身为他的弟子,继承了他的轮回诀,杀人的手段也不知学到了几成?
但从他那晚在画舫上大开杀戒来看,就知道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只有越早一刻找到小乔,才会多出一分生还的希望。但——
小乔至今仍然下落不明,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梁少爷心中黯然,又试图向顾菟动之以情:“顾老兄,你既然疼爱小乔,也该知道,小猫是他最好的朋友。你要救他,却害了他的好朋友,等他知道了,你可想过他会怎么样?”
这话正戳中顾菟的软肋,他再度陷入了沉默。
一片寂静中,只听见几人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梁御风他们三个都是心绪起伏,紧张万分。
如此一来,只有躺在床上的钟小猫无知无觉,格外平静。
屋内好半天悄寂无声。
良久,顾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开口:“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可以找到小乔,看见他好好的,哪怕他怪我也好,骂我也罢,一辈子痛恨我都行……我意已决,绝不后悔!”
梁御风心头大震。
他转头与石桐宇对视了一眼,两人齐齐退后一步,如临大敌,蓄势以待。
顾菟此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如果翻脸动手,当是他俩生平所遇最大的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