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是捕食者的目光,是神检视祭品的眼神,江落在这眼神里骤然清醒过来,回忆起了林露行的禀性。她浑身发冷,犹若被大雨浇透,她的腿脚轻微抽搐了两下,林露行早就知道她的想法,她什么都知道,江落忽然确定,林露行从头到尾都是在戏弄她。对她的戏弄和对旁人的戏弄没有区别,林露行对江落不存在任何特殊的感情,她不感兴趣江落要说什么,她只是想在圣诞节当天开个玩笑,恶作剧一下,以便欣赏江落痴傻的表情,她最喜欢这样虐待别人,林露行根本不清楚自己会给他人带来怎样的痛苦,她对她的冷酷毫不自知。
“原来如此。”江落低下头,闷闷地回答:“那么……祝你玩得开心。我其实……”她差点窒息,怪异地狂笑了起来:“我其实没有什么话要说……如果说有的话,就是——圣诞快乐!”
江落对这个玩笑十分满意,她的笑是真心的,这会儿,她觉得自己是滑稽的天才,滑稽的天才往往能在悲剧中演出喜剧。尽管破绽百出,她还是反将了林露行一军。
江落以为林露行会跟她一起大笑,惊动在场的所有人,然而林露行并不喜欢,她的神情变得凝重了,有几秒钟,甚至显得气鼓鼓的,那低垂的眼睑和紧闭的嘴唇,流露着十足的厌恶。
“你等着我……”林露行用极其幽弱的、愤恨的声音说。她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从帘子外面,很近的地方,传来了杜娜莎的声音。“江落,可以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吗?”杜娜莎大声说:“我的手机不知道放哪儿去了,我给我自己打个电话。”
这声音成为了江落的救命稻草。江落急忙应声道:“在我大衣里,我大衣在那个椅子上,没有密码。”杜娜莎窸窸窣窣地找了一会,大概找到了,嗯了一声,又靠近了帘子,小声说:“你们快点吧,还有人等着呢,没多少时间了。”
江落这才意识到她们确实耽搁了太久,被杜娜莎提醒使她更加尴尬,急急忙忙地返回去给林露行拉拉链。江落急于脱身的愿望得到了满足,这一次没花多少功夫,她就替林露行把裙子穿好了。林露行一言不发,站起身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看也没看回头江落一眼,就像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个人,江落终于得到了她的鄙夷。这一天直到晚上,林露行都没再看江落一眼。江落把满地的衣服捡起来,抱在怀里,目送林露行走到明亮的场地中央。排练开始了,演的是改编过的《美狄亚》,需要在舞台上再现伊阿宋的新娘被毒死的一幕,林露行饰演的就是那么一个角色。她昂然而立,洁白的衣裙在中央空调吹送的暖风里飘动摇摆,那傲然而娇媚的、目空一切的姿态,超越了她饰演的那位高贵的女郎。
值得一提的是,直到这一刻,江落其实还没有完全死心,直到整个艺术节结束,她依旧心存侥幸,她把林露行给她留下的那半句话当做救命稻草,度过了这灾难性的一天。
林露行参演的话剧,无论是彩排还是正式演出都非常成功,她在舞台上更加光彩照人,这是江落亲眼目睹的,不过,一切仅此而已。演出结束了,林露行没有联络她。江落无法参透她的内心,她不知道该怎么理解林露行的那句“你等着我”,可她还是选择等着。艺术节落幕之后,江落随着散场的人流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既不想回家,也不敢继续留在学校,怕被林露行看了笑话。她逃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茫然地蹲在路边上,她知道自己在等林露行,也明白这么等是等不来的,除此之外的挽回的主意,由于她沮丧至极,一个也没有想出。
她听见口袋内的手机突然响起了来电铃声,还以为自己得到了救赎。铃声响起的一刹那,江落的心口回光返照一般感到一阵强烈的战栗,她掏出手机,险些把手机掉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来电提示就按下了接听。
“喂……是杜小姐吗?请问您最近有没有购买理财产品的需要……”
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推销电话。江落摁下挂断键,一个自嘲的表情牵动了嘴角,真糟糕,糟糕透了,连我的姓氏都没弄对……她想。以为她姓杜,这很奇怪。她没有进行更深刻的思考,她什么都不能思考了,她蹲累了,感到头晕,坐在马路牙子上,盯着路灯在她身旁投下的长长的影子,胃里翻江倒海,过了四十多分钟,又过了半个小时,江落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了,她牙齿打颤,和被晚风吹拂的叶子一起发着抖,江落认为她已经被全世界遗弃了。
她又接到一通电话,这回是杜娜莎给她打来的。
杜娜莎,又是杜娜莎,她的名字宛如魔咒,仿佛江落的生命里注定要充满了杜娜莎,江落被弄得很是厌烦。为什么是杜娜莎呢?为什么不能是林露行?林露行为何不能像杜娜莎一样关心她?她发狂地想道,梦游似的盯着发亮的手机屏幕,刺耳的铃声顽固地响着,江落选择了接听。
“江落,你是不是还没回家?”电话一接通,她便听见杜娜莎声音尖锐地说。
“不用担心……”江落慢慢地回答:“我没事。反正我家也没有人,没人会管我的……”
“你在哪?”杜娜莎不让她再说下去,大叫道,江落听见她在电话那头奔跑的动静,杜娜莎的语气又强硬又固执,弄得她很恼火,她的心头骤然涌起一股怒气,她不需要杜娜莎,不需要这个愿意赶到她身边的杜娜莎!江落想大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