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下意识地四下看去,寻找那些已消亡的熟悉身影。他看到雩风正努力钻研着术法,脸上犹有一丝稚气的倔强;风琊在神殿角落整理研究魔气的典籍;明川与瞳的傀儡人一起走向他们的岗位。还有,还有小曦……她分开人丛,朝自己奔来。
沈夜将目光投向更远处,在所有人身后,在这场繁荣尽头的寥落处,谢衣正站在那里,默默看着自己。
他似乎已隔着整个流月城,隔着生与死,隔着天穹与大地的距离看了自己许久。
谢衣……
沈夜眼中的世界忽而褪色,只远处这一抹身影鲜亮如初,他已明白谢衣究竟送了自己一份怎样的礼物,太珍贵,太美好,太沉重,重得碾碎了所有凋零与惨痛,如一声惊雷震破寒冬,令他朽木死灰的心里有了活气。
他觉得胸膛里正塞着很多话,海浪一样澎湃喧腾,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想对你说的,岂止千言万语。
谢衣。
沈夜朝他走去,两步间就越过了整个流月城,站到谢衣面前。
相对无言,唯有眼神脉脉。
第8章
片刻,这个谢衣后退一步,躬身朝他行了个礼,完全是流月城中的礼仪,然后抬起头,安然道:“大祭司。”
沈夜微微皱眉,只听这谢衣又笑道:“师尊。”
不及回应,谢衣最后一个称呼已出口:“主人。”
大祭司,师尊,主人。
不论星移斗转,世事变迁,不论繁华过后怎样山河萧索,在谢衣心里,沈夜始终是流月城的大祭司,是谢衣的师尊和主人。
职责所在,天意难测,道不同不相为谋;
捐毒大漠中,血光、轰鸣与寂静,斩断了师徒情谊,宣告破军祭司谢衣的死亡,流月城十数年知交轰然倾颓。
我曾想将这座神裔之城交到你手上,谢衣大祭司一定比我沈夜做得更好。我盼你成为我真正的同道者,也曾视你为仅有的知交。
——你知道吗,你走后,满城中再无人能陪我喝酒谈心。
——师尊知道吗?我静水湖居所内一直藏着好酒,虽知不能,也总忍不住奢望还能有与你把酒言欢的一天。
授业之恩,终生铭记;
我学术法武学,是想让所有人过得更好。你笑这答案幼稚,依旧谆谆教导,倾囊相授,在你内心深处何尝没有如我一般的想法?你若真不认同我,为何要对我寄予厚望?
我想学偃术,你便找人教我,甚至发现我因醉心偃术误了正事时,也未曾有一句苛责,更不用提那十数年里数不清的回护。
百年相随,永不背弃!
你好倔的性子,宁可自毁性命,也不愿随我回流月城……伤太重,唯蛊虫可救。我绝不愿你死,却也不愿再同你起争执,你万般不认可我的做法,可为烈山部一线生机,大祭司必须要那样做。从今往后,你不必恼怒,也不必烦忧,丢了的术法武学我再教你,忘了的人事物重头熟悉……
这一百年中,我只注视着一个人,只听从一个人的声音。他的喜怒就是我的喜怒,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背弃他第二次。
“谢衣。”沈夜轻声唤他:“初七。”
“嗯。”谢衣看着他,唇边挂着微笑,伸手指着两人身后,道:“看,我始终记得你第一次教我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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