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接你。”
“那便走吧。”
他们并肩而去,来时的路径正发着光,从银白慢慢变成温暖的金色。两人一步步向下,从空无一人的流月城走入了鲜花繁盛,人声鼎沸的人间……
谢衣睁开眼,天色正亮起来,东边天穹上云霓翻涌,像大海的波涛荡荡散开,他记得以前曾去过一次南海,在海岸边观赏了壮美的落日。
此刻,一轮红日正于云涛之中冉冉上升。
揉揉肩,他站起来,目光下意识地往床上扫去,就在这时,他发现沈夜动了动。
沉睡数月的沈夜,终于略动了一动。
谢衣一惊,赶紧走到床边,紧紧盯着床上的人。
难道……要醒了?
谢衣缓缓伸出手,准备放到沈夜额头上,就在将要触到的时刻,沈夜又微微一动,慢慢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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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他似乎在万古无垠的寂静与虚无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五光十色的梦。
梦中有流月城的数千载辉煌,有这百年间的苦苦支撑、殚精竭虑与孤注一掷,有最后天崩地坼的倾覆——偃甲炉熄灭了,寒风霜雪侵袭而来,流月城中所有的温热与光芒纷纷离去,漫天飞剑,处处崩塌,伏羲结界发出崩毁前的轰鸣。
而自己,在这座行将死亡的城中孤身前行……
他每走一步,时间似乎就回溯几分,他看见自己变成了那个雨夜中豁出一切去逃亡、去抗争,最后却不得不痛苦屈服的少年,牵着唯一亲人的手,走在漆黑的长路上。
那条路没有光,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人,他却觉得格外安心,百余年间从未有过的平静充塞胸臆。
他突然想,这就是黄泉路吗?
倏忽间,前面出现了两人身影——是华月和瞳。他们朝自己微微笑着,然后迎上来,四人走到一起,结伴而行。
没有人说话,平静与安然是牵引他们的唯一。
又行不远,前方再度出现一人,沈夜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跳动起来,打碎方才的平静,在心安中更注入一种全新的东西,温暖喧嚣,又如海一样深厚磅礴。
那是谢衣。
谢衣转过身,看向四人,最后将目光停在他身上,再不曾移开。
他牵着小曦走过去,走到谢衣撑开的伞下,谢衣微笑着俯下身,拉住了他的手,眼神中似乎正有许多话在沉浮。
他不由得想起捐毒那一夜,那晚的月亮格外好,将无垠沙漠照得美如银镜。皎皎流光之中,那分明是谢衣,却又恍惚不是谢衣的人对他说:若非如此相见,我想说的,何止千言万语。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笑,果然是谢衣啊。
突然,小曦拉拉他的手,向着伞外欣喜地道:哥哥,哥哥,你看,雨停了呢。
雨停了……
沈夜朝天空望去,他始终记得那个噩梦般痛苦,却比噩梦更真实、更不堪回望的夜晚:年少的自己带着小曦跌跌撞撞地逃亡,天地之大,却无一处能庇护他片刻。他们同整个流月城一道被浸泡在豪雨里,此后,那场雨似乎再没有停过。
雨停了。
沈夜第一眼望见的,是窗外渐次亮起的天空。这些日子,谢衣怕他气闷,总开着窗,反正结界内不会有虫豸骚扰。
天高地阔,金光如瀑,彤云舒卷,一轮旭日正在云海的拱卫下冉冉上升。
沈夜盯着那方天宇,心头一片混沌,往事如潮涌向脑海,霎时竟让他不知身在何处。
矩木……砺罂……流月城……
小曦……华月……瞳……
不是都死了么?
那声破灭的绝响还清清楚楚停留在他耳畔,沈夜笃定自己不会记错,一切也不是幻觉。矩木倾颓,流月城是真的消亡了。
他甚至记得那条漆黑的黄泉路,只无法分辨那是真实,抑或属于死亡的梦境。
都结束了,不是吗?
那么,现在到底……
怔怔盯着那轮红日,沈夜身体的知觉逐步恢复,前所未有的疲惫侵袭上来。他忽然想睡,但理智告诉他还不能睡,一切都不合常理,自己这本该死去的人,怎会……
流月城到底怎么了?
龙兵屿的族人呢?
万千思绪纷至沓来,突然间让他心如火焚,体内病痛随之翻涌,沈夜眼前一黑,胸膛内传来窒息般的痛楚,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对痛楚的忍耐力早已被锤炼得极强,远胜大多数人,常年同时承受着病痛与神血灼烧的煎熬,让他活过的每一天都是痛苦。
下意识地想捂住胸口,震慑那阴魂不散的剧痛,沈夜却发现浑身无力,连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落到他额上,抚开了一缕头发。
第3章
沈夜一惊,这时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人。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身姿,右眼下魔印宛然。
这人正看着他,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里却溢出淡淡哀愁。
“……初七?”
沈夜听见自己声音十分虚弱,心头疑惑更浓郁百倍,怎么回事?瞳不是说初七的子蛊已经……以初七之忠,只要他未曾殒身神女墓,便是爬也会爬回流月城相助自己的,然而,直到城破粉碎之际,也不曾见到他的踪影。
初七?
“是,主人。”初七立刻回应了他的声音,微微一笑,躬身看着他。
不对,不一样……
沈夜盯着初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