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来的, 便是不忠心的, 留着也无用。”
“哼, 朕看呐, 多半是不会来的。但是真正有用之人, 也正在这不来者之中。”胡亥淡淡道。
叔孙通又是一愣, 顺着皇帝的话音往下道:“陛下所言极是。若是那些一召便来的, 可见其胸无城府。若陛下果真欲寻人才, 这等人自然不能用。”
“不过封赏还是要照给的。”胡亥又道:“让他们留在咸阳, 丰盈此地, 也不是坏事儿。”
叔孙通博学,夸人也能找出历史底蕴来,笑道:“陛下这是得了先帝‘强干弱枝’之策的精髓了。”
胡亥笑道:“这才哪到哪儿?从前先帝令天下富豪十二万户都迁徙到咸阳来,那才称得上‘强干弱枝’。朕如今不是几个小头目,只怕还多半不会来。先帝的威风,朕连十中之一都没有呐。”笑容渐渐苦涩。
叔孙通心道:这年轻皇帝做得着实也不容易——老子还能跟几个小宫女玩玩。他却忙得连六宫姬妾都没空看一眼。
胡亥哪里知道叔孙通在心里同情自己,顺着方才的思路又展开来,“不过这‘强干弱枝’之策,自先帝废封建、立郡县,便早已有之了。”本质上这是加强了中央集权,先帝把自己变成了大秦的大脑,指挥着这庞大的帝国;可是弊端也很明显,先帝一去,继位者若不成,这偌大的帝国便成了舞干戚的刑天,只剩了威猛的四肢。
叔孙通笑道:“先帝此变,亘古未有,小臣真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先帝怎么能立下这样做制度——想来是上天授予的?”
胡亥哼笑一声,“你在这儿拍先帝的马屁,难道还能被听到吗?先帝立郡县,虽是亘古未有之变局,可是其思想却并非不可捉摸。先帝师从法家,《韩非子》有言,‘为人君者,数披其木’‘木数披,党与乃离’,这郡县制也是由法家‘强干弱枝’精神上来的。”
叔孙通笑道:“原来如此,小臣乃是儒生,这些只略有知晓、不及陛下精通。”
胡亥斜眼看他,道:“你可知法家为何提倡‘强干弱枝’?君王的危险来自哪里?”
叔孙通其实知道,可是万万不敢回答,笑道:“还请陛下赐教。”
“爱臣、宠妾与兄弟。”胡亥一枚竹简敲在叔孙通脑袋上,“第一等便是你这种佞臣!”
叔孙通跪地,似哭非哭道:“陛下掌‘六柄’之权,小臣于您,便譬如蚂蚁至于飞龙猛虎,如何能危害到您呢?”
所谓六柄之权,说的乃是皇帝掌握了地方与中央所有大臣的生、杀、富、贫、贵、贱。
“行了,起来。”胡亥作弄叔孙通一番,也解了处理政务之枯燥,一笑道:“好好办差。凡是跟你学习的宫女,都是你的学生。这师生之间的分寸,你不会不知道?这些宫女朕都是要放归民间的,有大用处。若叫朕听到什么好话,可别怪朕再赏你二十匹丝绸。”
叔孙通屁股一紧,苦着脸道:“喏。”
却说刘萤平时白日要作工,晚间还要陪叔孙通制定明日的教学计划,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根蜡烛两头烧,可是她精神却越来越振奋了。
她原本服侍的乃是赵宫妃嫔,此宫有妃嫔数百人,收纳的都是从前赵国的美人。
先帝时,赵宫中有位赵贵妃,是位分最高的;后来新君继位,原来的赵贵人便被新君一道御令,给先帝陪葬去了。
如今赵宫里剩下的,都是不曾服侍过先帝的年轻姬妾,每日梳洗打扮,都等着新君临幸。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新君的马车声,从未在这寂寞的赵宫里响起过。
这日刘萤上工,却见从前交好的一位美人双眸红肿、显是哭过,便问道:“贵人这是怎么了?”
那美人也不隐瞒,含泪泣道:“我听说你们如今得了陛下恩旨,只要背会了《新政语书》便都得返家,我真为你们高兴。可是我反过来一想自身,便不能不悲伤……偌大的咸阳宫,六十几座这样的美人宫殿,像我这样的女子数都数不清。先帝在时,我盼先帝;新君继位,我盼新君。可是盼呐想呐,谁都不曾来。我真怕,既怕这样一辈子老死在宫中,又怕像从前赵贵妃那样,好端端就给先帝殉葬了。阿萤,我真恨不能是你这样的宫女。”
刘萤抚着她肩颈,柔声道:“别怕。”
那美人哭倒在刘萤怀中,泣道:“便是新君果真来了。我又怕他。他可怕吗?我听说你见过新君……”
刘萤柔声笑道:“别怕,新君人是很好的,脾气也温和。我担保,你若见了他,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怕呢?”
那美人哭声止了一息,复又泣道:“我如何能等到陛下呢?”
满宫满殿的美貌女子,能得陛下一夜恩宠的机会,堪比去摘天上的星星。
刘萤也无法安慰了。美人在她怀中哭得微颤,那些恐惧悲伤,真实地传给同为女子的她,叫她无法坐视不理。
“你果真想出宫吗?”刘萤认真问道。
美人抬起哭红的双眼,亦认真道:“若能返乡,死也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