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欣的爷爷，还有他的叔叔，他们都有癫痫症。”

赵欣为这遗传病担忧过很久。（我见过我的叔叔发病，那时候我十岁，看着毫无尊严倒在地上的叔叔，他口吐白沫，不停抽搐，我心想，如果是我，我会选择死亡。）

冯春一直庆幸着赵欣没有原发性癫痫病，他相信赵欣自己也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然而——

“我在一个月前，无意间撞见赵欣发病。”冯春沉痛开口。

面对这一说辞，李警官微微怀疑地看他。“可是，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病历记录。”

冯春完全能想象这一情况，他苦涩地叹了一口气，解释说：“如果你了解赵欣，你就会明白，他绝对不可能就医，他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证明自己是癫痫病人——事实上，为了不留下任何证据，他宁愿杀死自己。”

这是赵欣用自己生命隐藏的秘密，可结果，终究被冯春说了出来。

冯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蓦地被抽空所有的力气，他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用倦怠而恍惚的眼睛望向自己对面的警察先生。

“李警官，我不知道周开文为什么会忽然被传唤，但是，请相信我，他不可能杀死赵欣。”

“冯先生，谢谢你的配合。剩下的事，我们警方会自己考虑的。”

冯春在天色渐暗的黄昏走出警局，他不自觉回想努力将自己的美好保持到最后一刻的赵欣。蓦地，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疑点——

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意毫无尊严倒在地上的赵欣，他怎么会愿意从高处跳下，让自己的尸体以毫无尊严可言的姿态，呈现在那么多人的眼前？

——赵欣一辈子都在努力活得光鲜美好，他又怎么会让自己死得如此惨不忍睹？

第14章第十二节周开文

周开文并没有杀死赵欣，他也从来没有实施过违法行为。但这个夜晚，历史被打破。这间目前依旧被警方封锁的赵欣的公寓，就在几分钟前，被蒋墨意与周开文一同非法潜入。

提出这一行动方案的人是蒋墨意，蒋墨意并没有向周开文说明自己的用意，但他本身就有让周开文愿意配合任何计划的能力。周开文什么都没有追问，他与蒋墨意两个人借着夜色悄悄进入赵欣所在的公寓大楼。幸运的是，没有住户见到他们的行踪，他们用曾经赵欣留给周开文的备用钥匙打开房门，然后钻过封锁带，潜入房间。

“事实上，一个月前，刚回来没多久，我就无意间遇见过赵欣。”来到屋中，蒋墨意没头没脑说，“我们的见面实际不太愉快，我并不想说些对离世朋友不敬的话，所以，在此之前始终对此保持沉默。”

“你们的见面，发生了什么？”周开文小心询问，事实上，他能想象当时的“不愉快”，主要出于赵欣的“不愉快”——从来与所有人相比都更胜一筹的赵欣四年前“输”给蒋墨意，他们终于重遇，那一时刻，赵欣已经积累长达四年的不服气。

“我们甚至没来得及好好寒暄，赵欣忽然对我说，”蒋墨意缓缓道来，“他说他会打败我……我能感受到他的怨气，显然，他很不希望我回来。”

周开文不觉有些吃惊，蒋墨意在这时抬头凝视向他的眼睛。“所以，在你告诉我该如何回答警方的问题之前，我已经知道，你与赵欣分手的事，以及分手的原因。”

因为意外，周开文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不确定的光，他犹豫着望向蒋墨意，内心是隐隐的担忧，以及歉疚，想到当时蒋墨意毫无防备面对忽然宣战的赵欣。“知道这件事，让你感到困扰，对不对？”

的确如此。周开文仿佛能听见蒋墨意在内心这么回答，但蒋墨意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转化为能够被听闻的声音。也许他在回避这件事，可是，这的确不是好好面对的时机。在他看来，大概也没必要好好面对。他与周开文的故事，在七年前就没能开始，眼下，自然不需要好好结束。

了解对方想法的周开文无法开口，他的心里有那么多想说的话，但又有那么多不能说的话。

就在这时，蒋墨意轻描淡写地另起一行。

“不久之前，你在找我认为最特别的那本书，而赵欣说，他会打败我，我相信他应该会在你当年认为最特别的那本书身上做文章。”

七年前那个暴风雨的夜晚，周开文介绍的那本最特别书并算不得字面意义的“书籍”。事实上，那本特别书更像是一盏灯。通过一定的工艺，作者写出来的文字被制作成类似幻灯片的灯罩，读者可以在夜深人静时，打开这盏灯，便可以在自己昏暗房间的墙上，看到一段段的温馨小故事。

周开文是四个人中唯一不需要期待有朝一日能重遇或邂逅自己最特别书籍的人，因为，他已经拥有这本书，他曾热诚向另外三人展示过。他们拉上窗帘，关上日光灯，如同鉴赏荧光手表那样，在漆黑的房间阅读灯光里的故事。

蒋墨意因为工作错过了那一次集体聚会，于是，周开文在事后单独给他开小灶。那个晚上，当灯光亮起，一同阅读墙上故事的只有周开文与蒋墨意两人。周开文并不知道，那个时候，突如其来的心动如同顽疾，在七年后依旧纠缠着蒋墨意不愿放过。周开文也同样不知道，在很久以前，蒋墨意便已经过了会为一点点心动而相思入骨的年纪。

不过眼下，周开文看得出，蒋墨意只希望找到赵欣坠楼的真相。他想要为周开文洗清嫌疑。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