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搬出来之后住的房子,是这肮脏世间唯一能够让他大口大口呼吸空气的居所。他从那儿来,而今要回到那儿去。
瑶城有一条母亲河穿城而过,每次经过河边总能听到浪打船围河水奔腾而过的声音。何欢曾无数次梦到这条河,但梦里没有水声和波浪声,只有绵延不断的墨蓝色河水。
由于常年闲置,老屋的家具上都落了灰,细细的尘土在阳光里飞。
屋子却温馨不改,仿佛每一寸都由光阴细心铺就。
那天,瑶城下了暴雨,姚期到的时候是黄昏,城外的木桥塌方车子不能通行。两个人便下了车,拦住一个路人。
路人细细打量了他们一会儿,说,是村口那对儿母子吧?
“对,大爷知道具体怎么走吗?”
大爷说,如果你不知道方向,沿着河一直走就能找到要找的地方。
路上,两个穿着军绿色雨衣的人在暴雨中深入小村,带着亡命天涯的孤绝。
何欢躺在无比熟悉的屋子里,睡意全无,大脑无比清明却什么都没想,只是睁开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
姚期到的时候是凌晨四点,找到沿河而建的最后一所房子,走到屋檐下,却没敲门。
“总裁,我们就在这里站一夜吗?”江河压低声音问。
“已经凌晨了,天很快就会亮,他很多天没睡,不要吵醒他。”
屋子里,何欢睁着眼睛听他们在窗下对话。良久,没了声音。他便窸窸窣窣地披衣起身,开门,看向两个不请自来的人。
两个人都以为动作够轻,看到有人开门瞬间一滞。最终姚期率先回过神来,说,没想到你还醒着。
何欢看了他们很久,然后让开身子,说,进来吧。
两人在客厅坐着,何欢回自己房间。
门外的灯亮着,透过玻璃射进来一缕光,何欢翻了个身沉沉睡去,梦里,是一条宽阔汹涌的河,涤荡着世间污浊。
母亲改嫁的那两年何欢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归处,前尘往事可以就此忘得一干二净。大概,是生活太幸福了,是他贪求太多了,才会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
所谓沉溺,叛离,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最终都会走上一条既定的路,多年后回头望,尽是无能为力的疲惫感。
翌日上午,姚期等了很久始终不见何欢出来,敲门也无人应答,进去才发现床上的人脸色绯红,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
江河在客厅翻箱倒柜找了很久才从抽屉的暗角找出来一盒感冒药,检查生产日期之后毫不意外地发现它已过期。
窗外暴雨不歇天幕黯淡,姚期给何欢量了体温,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九度。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回头吩咐江河叫医生过来,自己则转身去找了酒精和毛巾。
而何欢正被困在一个浓度很大的梦里,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知。
私人医生驱车百里从戴城赶往瑶城的时候,姚期试了数十种方法物理降温,虽然效果甚微但情况起码没有进一步恶化。
江河看着一向淡漠的老板忙前忙后感觉大跌眼镜,默默在角落里点了一支香,上至释迦牟尼观世音下至关二爷灶王爷七十二路神仙请了个遍。姚期在旁边看着他跳上跳下,第一次没有直接甩过去一个白眼,而是生出一种认同感来。
无论什么邪门歪道,能解决了问题就是好方法。
何欢悠悠转醒的时候自己正四肢摊平了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只有一条短裤,床头站着两个人,正双目炯炯地看着他。
他下意识拉了拉被子,就是这一个动作激活了江河,他松了一口气拍拍何欢的肩膀转身递上一碗饭说,再不醒就出事儿了,赶紧补充补充能量。
看着面前的一碗白粥何欢忍不住苦笑,没想到几日前他赠出去的微薄的善意竟然这么快就以同样的方式还了回来。
所欠悉数还回情分方能斩断。
几日融洽相处下来何欢几乎都要忘了,眼前人不过是继父的弟弟而已。除了是继父的弟弟,他还是姚家二少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
姚期看着眼前人的表情在几秒之内从最初陌生的戒备,恢复成惯常的淡然,心惊于一个孩子处理情绪的能力。
生活突变之后他还是这样看他,但姚期总感觉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对方澄净的目光后面隐藏了难以言说的秘密。
私人医生到的时候何欢已经退烧了。即便以最快的速度万里奔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就像那个从阳元山区打出来的电话,等到消息终于传到愿意救他的人耳朵里,已经晚了一步,不多不少刚刚晚了一步。
江河拿过医生手里的药箱摆摆手把人打发走了。姚期在身后看着他,扬扬下巴示意:你和他一起。
江河用手指了指已经走远的医生,又指了指自己,手足无措道:我也走吗?我是您的保镖兼助理,万一发生什么……
“我从来都不需要保镖,至于半吊子助理,公司更适合你。”姚期淡淡。
自觉多言的江河又一次被迫离开自己的雇主,即便他一直是以一个助理的身份被雇佣。
何欢平静地看着姚期将的事物安排清楚,沉默地看着两人远去,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他和他。
第六章
追悼会之后三天,一应事物都在紧锣密鼓得进行,关于亲人的离去无一人提起。
所有人都像是妥协给了生老病死,带着些无能为力接受了这个既定结局。
人前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