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要是觉得我在夸张,那就代表你并不清楚你有多独特。”
他急急地挥了挥手:“行啦,你不是有话要告诉我吗,说那个吧。”
她轻笑了一声,说:“好吧,其实我想说的,和刚刚的问题也是有关的。我知道光是语言远不足以取信于人,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为什么我想从你身上得到的,绝不会是金钱名利。”
克里斯蒂亚诺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露出一种圣徒的宁静微笑,像在叙述一个古老的传说一般娓娓道来。
“在我过去的生命里,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信奉虚无主义,我的梦境因之建筑在索多玛⑦而非天国。
我是个意大利人。你知道,意大利是被美包围的国家,审美也就自然成了我的习性。但十岁以前,我一直居住在另一个祖国,日本。它也是美的,但和意大利不同,它的美常常更靠近死而非生。
我迷恋险恶的,可怕的意象,面对美,我更多地去考虑它不可避免的衰亡命运,进而觉得唯有黑暗的,危险的东西,才是美的真谛,其余的只是暂时的假象而已。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这一切忽然就改变了。”
她顿了顿,仿佛置身于幽谷花田之中一般,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在她声音的诱导下,克里斯蒂亚诺忍不住产生了浓重的好奇,便专注地竖起了耳朵。
“那一天是春天,樱花像云霞一样盛放着,我正经过富士山脚。我停下来,透过河口湖看着它。山体身前围绕着飘带似的云雾,顶部万年不化的积雪仿佛新娘的头纱,远处云蒸霞蔚,光风霁月。
通常情况下,我的反应一定是麻木的——因为如果近看的话,富士山根本一点儿也不好看——那里寸草不生,只有泥沙堆积。
可是实际却并非如此——面对眼前的景色,我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喜悦。”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深深地看向克里斯蒂亚诺:“因为当时,我第一个念头是:这真是太美了,就像你一样美。”
克里斯蒂亚诺又是一阵恍惚,然后别过头,干咳了两声:“……嘿,哪有这么神奇,别开玩笑了。”
“我认真得很——在那以后,我不管看到什么好东西,都只会用一种修辞了,就是‘像克里斯蒂亚诺一样’。虽然你从来没有真正出现在我面前,可是我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见到你——我不是指电视或者海报。我看托斯卡纳的艳阳、静谧的台伯河、鲜黄的油菜花田、晚霞中盛开的卡萨布兰卡、梦幻般的金阁、落英飞舞的樱花林……看到的却全是你的影子。因为世上似乎没有一件东西不是通过对你或多或少的模仿而美丽。”
他忽然又拼命地开始喝水,一直喝到见底。
她则笑着作结道:“美究竟是否客观存在,它又到底有没有普适性的标准可是哲学家争论了几千年的问题,见了你之后,我却瞬间觉得我找到答案了,这令我的精神像玫瑰啜饮甘露般由死转生。与此相比,金钱、利益、虚荣,难道不是粪土都不如?我又怎么可能是为了追求那些废品而追求你?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心理话。”
“哈——哈——”他大声假笑,“我以为你要真诚地剖白心声,结果你只是在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搞得我晕头转向,阻止我正常思考。”
她脸上出现一个憋屈的表情:“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就是在真诚地剖白心声吗?难道说,我要把心挖出来,让你看看上面刻了多少句‘我爱克里斯蒂亚诺’才够真诚吗?”
“啊——!我的天,够了,够了。”他又准备喝水,却发现瓶子早就空了。
突然,安娜丽塔就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惊奇地盯着他的脸。
他局促地斥道:“干嘛这样看我。”
“你……脸红了?”
他噎住了,恼怒地说:“因为我刚刚运动过。”
她却不理会他的强辩,乐不可支地咯咯直笑起来,只觉他的可爱之处真是日新月异——过去她尚不敢完全肯定,真实的克里斯蒂亚诺会和她投入了所有想象力来装饰的理想投影一样美满,结果现实的创造力竟比艺术的创造力都更为优越。
“笑什么?”克里斯蒂亚诺气急败坏,“噢,你现在是不是又想把我的脸比喻成绯红的玫瑰之类的?”
她望了望他握在手里的那支红玫瑰,认真地回答:“我想不。它虽然足够漂亮,但却远远比不上你那样生气勃勃。”
他的脸似乎更红了,突然就怪异地扯起嘴角,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休息够了,我要回去了,再见,安娜。”
她连忙跟着站起来:“嘿,别这样,抱歉,我并不是想令你尴尬。只不过我——噢好吧,我不说了,否则你又会尴尬的。”
“哈,我什么时候说我尴尬了?我只是应该回去了,仅此而已。”
“好吧好吧。不过,既然你已经得到了你的花,我至少也该先得到我的礼物吧?”
克里斯蒂亚诺顿住脚步,好像才刚刚想起这件事。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