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峻在朝鲜停留了整整七天,交割所携带来的各类货物,换得檀弓二百具——所值还不到出货的两成,剩下八成,就算是建造制弓作坊的本钱了——并与柳毅商定了长期贸易的计划,而后便返回海边,启航西归。
这边柳毅乃遣人往濊貊去大规模进口檀木,还考虑着是不是干脆发兵攻打濊貊,以获取更多的资源,暂且不提。且说是峻才登上海船,便见一人身着短衣,头戴巾帻,似高句丽人打扮,正黯然离去,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不禁唤船主来问:“此何人也?”
船主恭敬地答道:“此人自称名叫阿飞,欲随船往登州去。吾云虽自登州来,然归航直放幽州也,彼乃辞去。”是峻“哦”了一声,也未在意。
可是海上出航,自然不可能一直风平浪顺,是峻在回程途中遭遇了顶头风,为怕被刮至辽东,干脆改变航程,重返登州,然后再循着海岸线北归。船主忍不住就唠叨,说早知如此,就带上那个夷人阿飞好了,他愿意出三贯钱做船资,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是峻是建安十年十一月间出的海,本想返回幽州过新年的,就这么一耽搁,直至翌年二月,才终于姗姗迟归蓟城。当即整束衣冠,来见是勋复命,并且呈上柳毅托他交给是勋的一方木匣。
是勋一边听是峻禀报成果,一边接过木匣。只见这匣子为檀木所制,宽和厚都是半尺,长为一尺,雕镂颇为精致。匣子倒并未上锁。但却以绢条封起,涂漆加印,搞得颇为郑重其事。是勋心说这是礼物啊,还是来信哪,有必要这么秘密其事吗?
于是就案上取了裁纸刀来。挑开封泥和涂漆,划开绢条,掀盖来看。却见里面摆着一对白璧;取出白璧,下面是两镒黄金;取出黄金,最下面还有一方牍版。对于一郡之守来说,这点点礼物略显寒怆啊。是勋乃微微一笑,便将璧、金全都赏赐给了是峻。
是峻欢喜接过,然后继续讲述乐浪之行的经过——当然啦,与那老仆深夜所谈,则并未有丝毫的透露。是勋一心二用。一边听他说,一边启牍来看,只见上面也不过一些套话而已,问候起居,怀想昔日相见,略及乐浪风物,并且表达了希望和平相处和互通有无的意愿。
然而转折之间,突然一句话映入眼帘:“偶见君先翁之冢。碑新而无草,应近日乃有洒扫者也,毅亦必关照。不使蒙尘。”是勋忍不住眼皮就是一跳,面色微变。
是峻一直在关注是勋的表情——他得知道七哥对自己的成果究竟满意不满意啊——虽是细微意动,却早投入眼中,于是顿住话头,询问道:“兄长似有不怿,得无柳毅信中语。有冒犯之意?”是这信里有什么话不合适,得罪你了吗?
是勋轻轻摇头。把牍版投回匣中,合上匣盖。本能地以手相掩,嘴里却说:“近日事繁,精神倦怠而已……子高可继续说。”一直等到是峻把经过描述完毕,是勋嘉勉几句,是峻躬身退出门外,他才终于双眉一拧,目光中隐露凶焰……
是勋告诫仆佣,说自己要假寐片刻,谁来都不得打扰。然后从匣中取出柳毅的来信,把那句话又连读三遍,不禁绕室彷徨,衷心忐忑。
他本以为氏伊、是勋父子皆死,家人星散,那俩的尸体被张岐随便找个地方草草掩埋了,从此再无踪迹可现人间。然而柳毅信中却说,发现了氏伊的坟墓,并且“碑新而无草”,明显最近有人洒扫、祭拜过——这又是怎么回事?是乡中耆老收葬的吗?还是残存的家中仆佣、奴婢所为?
氏伊中年丧妻,乃纳三妾,照道理说,这三个妾都是签的临时契约,就象合同工,要是生下儿女来,自可常留氏门,若合约期内并无所出,那就各回各家。在这种情况下,没道理再对得罪了太守的氏家有任何依恋啊,更何况那些奴仆呢?还是说其中自有忠心之徒,当日冒险收葬了氏伊,等到张岐死后,或者等到乐浪易主,觉得没啥危险了,这才重修坟茔,再立新碑,并且年年洒扫、祭拜?
那么氏伊既然有坟,氏勋安得独无?!
柳毅为怕消息泄露于第三人知道,在信中并不敢直言其事,只是含含糊糊地略点了一句,这就引起了是勋的误解。是勋压根儿就想不到真氏勋并未丧命,并且就在最近冒险返回乐浪,重葬其父——其实氏勋也料不到辽东竟会发兵去取乐浪,倘若知道,并且预先探知主将乃是柳毅,估计杀了他头也不敢返回——只是担心尚有熟稔氏勋之人在,虽经十余年,亦隐有为氏氏申冤之意。
那么,柳毅在其中,究竟知道了多少?他见到氏勋的坟墓了吗?他联想到了自己身上吗?或许,那立碑修墓之人,已经落在了柳毅手中?柳子刚于信中提及此事,是在暗示什么?他想要挟我吗?
不想此人竟如此可恨!
辗转出世那么多年,是勋几乎都把自己的真正出身给淡忘了,所以才留在幽州,并有欲图辽东、乐浪之意。要是他仍然把这桩事牢牢放在心上,或许反会劝谏曹操,不使东进,辽东、乐浪那些蛮荒之地,就永远隔绝于王化之外好了,省得别生枝节。直到如今得柳毅点醒,他才不禁悚然而惊,但是没办法,后悔药没处掏摸去。
为今之计,只有继续亲自主导东进之事,不许旁人插手,先图辽东,再取乐浪,斩杀柳毅,进而把所有可能遗存的蛛丝马迹全部铲除干净!
其实仔细想来,这些事即便真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