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小院的路上,不远处便是圈禁废太子的地方,胤禩环视一周,略略点头笑道:“堂兄过谦了,你执掌宗人府,皇阿玛自然是放心的。”
雅尔江阿正是盛年,身材魁梧俊朗,气度雍容,与胤禩并肩而走,也毫不逊色,闻言含笑道:“不敢当八爷这一声赞,只盼差事办得稳妥,也就安心了,还望八爷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
前面的是客气话,胤禩并没有放在心上,最后一句却让他微微一怔。
宗人府宗令,执掌整个宗人府,已是位高权重,难道雅尔江阿还不满足?
胤禩知他与十四走得近,私交也不错,想来简亲王并不满足于当一个宗人府令,还想插足更多的东西,那么现在为何又说了这句明显示好的话?
两人交情不过泛泛,胤禩自然不可能为了追根究底,捺下心头疑问,抬步踏入小院。
胤礽与胤祥,同样是圈禁,待遇却千差万别。
眼前的小院简陋单调,草木随意地种在那里,稀疏干枯,仿佛将死,显然并没有专门的人在照料。
废太子再不济,也是皇子阿哥,雅尔江阿向来聪明,不会做这等落井下石,授人把柄的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康熙授意他这么做的。
看来皇阿玛真的决定放弃这个儿子了。
十年前的一人之下,十年后的冷冷清清,纵是胤禩对太子并不待见,也忍不住要叹一句人生无常。
敲了敲门,半晌才有人来应。
开门的是个内宦,胤禩认出他是一直追随太子的一个小太监,想来太子被废,毓庆宫的人手,自然也被调了一些过来伺候老主子,来了这里,就等于虚耗光阴。
来人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麻木,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跪下行礼。
“起来吧,二哥呢?”
“回王爷,主子在里间,奴才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胤禩摆摆手,与雅尔江阿一齐走入里间,便见胤礽一身素衣,捧了本书,正静静看着,抬头见了他们来,也并未起身。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胤礽似笑非笑地扫过他们,视线却落在胤禩身上。
“奉皇阿玛之命,来看看二哥一切安好。”
“是来看我死了没有吧。”胤礽讥笑道。
胤禩置若罔闻,自顾看了看周遭摆设,虽然简单,却也算齐全,雅尔江阿并没有刻意虐待废太子。
胤礽突然对雅尔江阿道:“你出去,我有话要对他说。”
虎落平阳,他说的话,并没有多大的震慑力,然而雅尔江阿也不恼怒,只望向胤禩,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
“堂兄不是外人,二哥有话,但说无妨。”胤禩淡淡道,若雅尔江阿不在场,胤礽又说了什么忤逆的话,传到老爷子耳朵里,免不了又是一番波折。
胤礽哼笑一声:“怎么,怕我陷害你?你真是胆小到家了,这般如履薄冰数十年,落得了个什么好字?老爷子是最疼你,还是要把皇位传给你?”
“多谢二哥抬爱,皇阿玛的心思,我不敢妄自揣测,只盼做好本份之事,便是儿子的职责。”
“本份?”胤礽眉毛一挑。“没错,我就是太不安分了,可我这当二哥的,要告诫你一句话,老爷子要是讨厌你,你高调是错,本份也是错,张扬是错,小心也是错,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战战兢兢,看看你自己,去过这么多地方,做了这么多差事,到头来老爷子最宠爱的,还是一个不着调的十四,我若是老爷子,就该让你来当这太子才是!”
这话可谓石破天惊,连雅尔江阿都忍不住变了脸色,胤禩却不动如山,依然神色淡淡。
“多谢二哥箴言。”
“哼,你的修养倒是越发好了……”胤礽冷冷一笑,起身往床榻上一躺,背过身子,不再看他们一眼。
老爷子让自己来,无非是想看看废太子涕泪横流,反省悔过的场面,没想到非但没有见着,还听到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回头只怕要气死。
胤禩深吸口气,也不看雅尔江阿,转身举步便走。
“我们走吧。”
雅尔江阿追了上来。
“堂兄,方才的话……”
雅尔江阿立时会意:“奴才必不传第三人耳。”
胤禩摇头:“我的意思是,如果皇阿玛问起,你还是如是说的好。”
因为就算他们不说,老爷子也自有耳目会禀报于他。
胤禩若有所思,却没注意到雅尔江阿看他的目光,也带上深思。
翌日康熙召他前去问话,问的正是探视太子的结果。
胤禩如实说了一遍,康熙果然大怒,但一怒之后,却突然道:“他那么说,难道你心里就没有半点想法,你不觉得朕过于宠爱十四,你不觉得这么多年来,朕有负于你?”
“儿臣还记得小时候在上书房读书,师傅们曾教了一句话。”
“?”康熙挑眉,不解他为何忽然提起这茬。
“《孟子》里有一句话,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康熙意味深长道:“那么你口中的大任,指的是什么?”
胤禩抬眼直视,平静道:“这世间的人千千万,更有无数的人颠沛流离,挣扎于温饱之间,儿臣有幸生于帝王之家,当好一个儿子,一个臣子,就是大任。”
这回答中规中矩,兼且能顾及民生,康熙理当十分满意才是,不知为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