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年略带担忧,说道:“我在繁阳有亲戚,听说这姓荀的在任繁阳亭长时,抓过一个叫武贵的,直到现在还被关在亭舍犴狱里没有出来;又曾带人驰援临部,夜半击贼,——不像个怕事软弱的。二兄,你说他会不会不送钱来?又或者背地里搞些勾当,寻咱们的晦气?”
“寻咱们的晦气?他能寻咱们甚么晦气?你说繁阳亭那个叫什么的?叫武贵的,能与你我相比么?问问乡中,谁知道武贵,谁又不知道俺第三兰!……,‘击贼’?你我是贼么?他击贼之事,俺亦有耳闻,不过是一群从郏县来的短命鬼!他倒是有胆来杀个本乡的壮士豪杰?就他这无胆软弱的模样,顶多也就能欺负欺负外地人罢了。”
第三兰摸了摸颔下的胡须,站在官道上,往前边看,荀贞和乐进的身影已经远去。他放低声音,说道:“便算他不是个软弱怕事的,真要想寻你我晦气,又怎样?大不了再做一次十五年前的事儿!……,俺叔伯做的,咱们便做不得?”
……
荀贞扭头往后边看了一眼离开处,第三兰诸人牵着马下了路,似是要回去里中。他转回脸,笑对乐进说道:“文谦,怎么一言不发?”从离开到现在,乐进绷着脸,一句话都没说。听到荀贞询问,他沉默了会儿,问道:“荀君,你为何应他给钱?”
“你我只有两人,他们十余人,此地又临朱阳里不远。彼众我寡,不应他给钱又能怎样?”
乐进慷慨地说道:“彼辈虽众,你我虽寡,但他们在我眼中就如土鸡瓦犬而已,不需荀君动手,我一人足能将之尽斩剑下!”
荀贞没回答他,而是笑道:“你怎么又叫我‘荀君’?你我倾盖如故,直呼名字便是。”
乐进的脸皮再又被涨红,他抬眼看荀贞,气愤地叫道:“贞之!我不是与你说笑。进自束发以来,未尝受过侮辱,更没有过因贪生惧死而忍气吞声,以苟性命!贞之,正如你说,你我‘倾盖如故’,相交虽短,但我以为你是一个有才明勇略的人,却不料如此儒弱!”
乐进恼怒,荀贞也很恼怒,乐进从束发至今未曾受过侮辱,荀贞更是如此。颍阴荀氏名重海内,莫说一个乡间的地痞无赖,便是郡守、县令见到荀家的人也会客客气气。虽说因为他自请亭长,族人中有不理解的对他有过嘲讽,但那也是私下背后,可从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过什么风凉话。第三兰摆明了是丝毫没把他这个乡有秩当回事,根本没把他这个人当回事。
他说道:“文谦,不止你怒,我也怒。你怒是因你觉得你受了辱。我怒,一因受辱,二为治乡,乡中有此豪猾,若不治之,我这个乡有秩也就当到头儿了!”
乐进楞了一愣:“贞之,你也怒?……,那既然你怒,你又为何答应给他偿钱?”
“文谦,我知你勇武,知你杀过群盗,第三兰他们这几个人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且问你,杀人之后,你该怎么办?”
“杀人当死,我愿伏法偿命。”
荀贞叹道:“文谦,你这只是匹夫之勇!”
“匹夫之勇?”
“匹夫之勇,不能忍於忿。父母生我,师长教我,男儿七尺之躯,生之不易,奈何轻死?大丈夫当留此有用之身,以待时用,岂能因一时之辱便激愤杀人?你杀的只是一个竖子,你毁掉的却是你的志向!是以子曰:‘小不忍则乱大谋’,是故淮阴侯甘受胯下之辱。何哉?杀之不能扬名,忍了,却能静候时机,伸展自己的志向!”
乐进若有所思,默然不语,但神色间仍然有不忿之色,眉眼中依旧有不服之意。
荀贞微微一笑,说道:“当然,子又曰:‘以直报怨’。君子义不受辱。”
“……,贞之,你什么意思?”
“这第三兰,不可不除!”
“可你不是说这是匹夫之勇?”
“杀他一人,伏法偿命,是匹夫之勇。诛其全族,为民除恶,便是君子之为。”
“诛、诛其全族?”乐进虽是未来的“名将”,但此时才二十来岁,又寒门出身,并无底气,或许杀几个贼子不怕,但因一时受辱便诛人全族?他有点惊住了。
“文谦有所不知。这第三氏为恶乡中已久,黔首苦之。我早有意灭此奸族,澄清乡里,以安百姓。今日你我受辱之事,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荀贞注意到了乐进惊诧的表情,心中想道:“我曾闻仲兄言,昔日大儒马融论世家子弟与寒门士子的不同,说寒门士子:‘虽专赏罚,不敢越溢,此其长也;拘文守法,畏首畏尾,此其短也’,果不其然。乐进虽明日之‘名将’,一将功成万骨枯,但现在毕竟还只是个才加冠不久的年轻人!闻灭人全族,便不觉色变。”
——在别人看来,他其实也只是刚加冠,但两世为人,前世二十多年,这一世至今十余年,合在一块儿三十多年了,心理上远比“同龄人”成熟的多。
杀一人不过流血五步,诛全族将血流成河。乐进不再忿恨了,反而不忍地说道:“虽为奸族,为恶乡里,但一下就诛灭全族?是不是有点严苛?”
荀贞早在刚才在与第三兰说话时就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不会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