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县的县长姓国,汝南慎阳人,据说是春秋时郑国大夫子产的后人。
他本名隗,后改名为叕。隗者,高峻状也。叕者,短也,不足也。
这位国县长之所以把名字从“高峻”改为“短、不足”,非因有自知之明,自知修养不足,能力不够,而是为了避他“举主”的讳。他的“举主”便是汝南袁家的袁隗。——熹平二年,他走通了袁家的关系,求时任司徒的袁隗给他写了一封举荐信,因被当时的汝南太守举为孝廉,从此开始了仕途之路,先被拜为尚书郎,任期满后,外放补吏,除为阳城长。没有袁隗的那封举荐信就没有他的今日,为避袁隗的讳,也为表示自己的谦卑与感谢,他就将自己的名改为了“叕”。
阳城虽是个小县,长吏不称“令”,称“长”,却是个极好的肥差。
首先,它离帝都洛阳不远,是豫州、徐州境内大部分县士子、商人上京的必经之路。其次,境内有铁,有不少的冶铁作坊。再次,紧邻名岳嵩山,濒临名川颍水。
临山濒水,保证了此地有足够的雅趣。冶铁作坊多,保证了此地有足够的外快可捞。两州大部分士子、商人上京的必经之路,又保证了此地诸般商品货物不缺,同时还有机会认识一些路过的名士、世家子弟。有此三利,自认为是个雅士、也是个名士,同时也承认自己有点“小小贪财,寡人之疾”的国叕自上任以来便如鱼得水,乐不思蜀,常对门下亲近吏说:“阳城长的俸禄虽只六百石,但是地方太好了!就算给我一个千石县令,我也不换!”
他也还算是勤政的,每五天上一次堂,处理县中政务。政事毕了,其它的时间或悠游山林之下,望月长啸;或垂钓颍水之边,半日清闲;或赴县中大户宴请,肴馔纵横。若有外地名士、世家子弟经过,则便在丝竹弦乐里,美人歌舞中,坐高楼而迎风,执拂尘而清谈。既有山水之乐,又得美食之享,复能与佳士畅谈。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果然是逍遥自在的fēng_liú。
只可惜,这神仙般的逍遥fēng_liú,却在这天下午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
客人来自阳翟,匆匆来,匆匆去,只给他留下了一句话:“太守欲治郡北,北部督邮将到。新任北部督邮荀贞,名家子,动无畏惮,性好搏击,昔为繁阳亭长,越境击贼,夜杀百人;再迁西乡有秩,未及一月,族第三氏,又杀近百人,威横颍阴,豪姓战栗。此二事,君应知之。今他将至阳城,君请早虑!仆家主人因受过君之恩惠,故遣仆冒死来报。”
这个客人走得很急,急到国叕都还没来得及问一下他的主人是谁。
不过这也并不重要。国叕在阳城当县长当了好几年了,招待过很多从郡府里来的吏员,也许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是这个信使送来的消息:“太守欲治郡北,北部督邮将到”。
这个消息真是莫名其妙。好好的日子不过,太守怎么突然想起来治郡北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跟他开玩笑。不过随即想到,他怎么也是堂堂俸禄六百石的一县之长,谁会这么无聊?谁又会这么大胆地来戏弄他?他呆坐了半晌,摸不着头脑,蓦然想起,这个信使对荀贞做了着重的介绍。莫非此中有深意?
荀贞此人,他是知道的。
“第三氏被族灭”一案是颍川郡这些年唯一的一桩灭族大案。一次数百人被捕,流的流,杀的杀,一个有着近百年历史的豪强大族就这样被连根拔起,从此灰飞湮灭。记得最先听到此事时,他正在沈家喝酒,着实被吓了一跳,酒杯都差点被摔掉。沈家的家长沈驯也啧啧惊奇。他两人还感叹:“荀氏以儒学传家,族人多贤惠仁德,怎么出了这么一个杀星呢?”
难道?……,国叕想到了一个可能:“太守任本郡一年有余,一直清静无为,今却要治郡北,实在蹊跷,空穴来风,必有其因,莫非是就是因为荀贞?”荀贞不是才任北部督邮么?以他在西乡上任不到一个月就拿第三氏开刀的前例看,这分明是他上任立威的故技。国叕是县长,郡中的人事任免他都知道。费畅被朝廷擢为郡丞,荀贞被太守任为北部督邮的事,他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越想越有可能。
他顿时坐不住了,急召院中小吏,命将主薄叫来。
主薄姓沈,名容,是沈驯的侄子,在本县略有才名,素被他看重亲信。沈容急忙忙赶来,听他说完,也是一愣,低头思忖片刻,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判断:“这肯定是因为北部督邮刚上任,想要立威!”
国叕是个雅士,是个名士,唯独不是个勇士。
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在阳城这几年,他贪污违法的事真做了不少。多收口算、受贿、见知故纵、徇私枉法,这要被翻出来,必死无疑。
他脸都白了,揪着胡子说道:“这,这,这可如何是好?……。”长吁短叹,“唉,唉,费郡丞离任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妙,闻得是那荀乳虎接任,我更觉得不妙。果然,果然,我所料不错,这大祸可不就来了?”
当今天下,贪/腐成风,郡国县道,贪污、违法的官吏比比皆是。荀贞在西乡时,不就办过一个“亭长接受馈赠”的案子么?他虽以“律设大/法,礼顺人情”八个字将此案了结,没有治那亭长之罪,可若依法去办的话,那亭长确实是违法了,也确实算是贪污了。小小亭长尚且如此,何况郡守县长?不过话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