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臣凑上去,一眨不眨地看著凌寒,凌寒也看著林砚臣。十几岁的时候,他们无数次在这个操场上偷偷牵手或者接吻;二十几岁的时候,他们总用调笑的口气嫉妒江扬和苏朝宇那两个把爱坦坦诚诚说给全世界的家夥。谁也没想到,三十几岁的时候,默默相爱十数年,经历了那麽多生死别离以後,他们回到这里,当著父母、长官、兄弟甚至校长和那些围在操场外面看热闹的师弟师妹的面,不仅大声地说了爱,还可以亲吻,还可以许下一生的誓言。
林砚臣轻轻拥住凌寒的肩膀,就要吻上去,岂料凌寒却突然推开他,林砚臣错愕,凌寒保持安全距离,回头对正跟彭耀说话的江铭叫:“手绢借我用用!”江铭十分惊诧,却还是立刻送到眼前。凌寒拿在手里,嚣张地抓起林砚臣的一只手重新拢在自己肩膀上,然後才用那手绢,使劲擦林砚臣的脸——特别是那条分明的泥痕。林砚臣知道这家夥有洁癖,能忍到现在已经十分不易,於是只含笑望著他的爱人。说起来,他们第一次深入“交谈”,确切地说,争吵,不就是因为这吗?
这奇妙的缘分。
趁他发愣,凌寒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然後反客为主地狠狠地吻了上去,林砚臣更紧地搂著他,心和心的距离无限接近。那些起哄、叫好、枪管敲击罐头的声音、啤酒被打开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像是绵延不断的喜庆的鞭炮。
江扬和苏朝宇第一个上来敬酒,接著是叶风和飞豹师的干部们。有个通讯兵拿来两台办公终端,一面是程亦涵依旧摆著那张扑克脸祝他的小寒哥哥和林师长新婚快乐,一面是慕昭白嗷嗷叫著质问为什麽没有直升机把他接到现场去。林砚臣严肃的父亲有点醉了,凌寒的爸爸把当年江元帅恭贺他们新婚的精工手表强行戴在林砚臣手腕上,林砚臣的妈妈赶紧摘下一块羊脂玉的护身菩萨挂在凌寒的脖间。孩子们的不好意思和幸福溢於言表,看著已经是成年男人的孩子们露出这样的表情,父母们都觉得得意起来。
无数同一品牌同一生产厂家的肉罐头被军刀撬开,咕嘟咕嘟地用便携式无烟炉煮著,冒出相似的香味,士兵们把酒倒在饭盒里相互碰杯。林砚臣很快就被灌得昏头昏脑,不得不搬出江扬救场,後者使出著名的“以茶代酒”之计,以不变应万变地击退了各种形式的进攻。苏朝宇笑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他退到角落去接听,那边是苏晨,他说:“一切都好吗,爸爸?”阳光温暖,风里都是肉罐头的香气,刚刚脱身的江扬从後面抱住了他最爱的人,亲吻他光溜溜的头皮,苏朝宇侧头蹭了蹭,回答:“当然,儿子,我们很快就能回家。”
叶风被小护士推到一对新人面前。他不能喝酒,於是开了一瓶矿泉水举杯:“新婚快乐,画家同志!还有特工先生!”林砚臣嘿嘿笑著喝了两杯,一转身,看见吴小京牵著程家两个孩子的手过来,说程中将让小朋友也来祝贺,“多子多福,”他凑到凌寒耳边说,“长官加油!”凌寒狠狠踢了他一脚,吴小京哀哀叫著跑开了,林砚臣抱起莫贝宁家的儿子来逗,凌寒则捏了捏那个“捡来”的孩子的脸,觉得他十分可爱。
本来和护士说著话的叶风,忽然被这个孩子吸引,不顾凌寒的存在,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叫什麽名字?”
那孩子黑亮的眼睛忽闪两下,大大方方地问:“你是好人吗?”
叶风笑了:“好人才受伤呢,坏人都死了。”
那孩子也笑了,踮起脚尖,呼出的柔柔的热气变成震天的呐喊,一直贯进叶风心里最不易被触碰到的角落:“叔叔说了,跟好人说,我叫叶旗,跟坏人说,我叫齐叶。”
据凌寒他们分析和叶旗的叙述,卓家的那个杀手尚存一线良心,自始至终也没有想要把这麽小的孩子杀害。从“前一个大胡子叔叔”家转移到卓家杀手手里後,叶旗没有被欺负过,除了很寂寞,一直过得不错。格杀令下达之後,那杀手把叶旗化名齐叶送进了离军官区最近的幼儿园,办了个全托业务,却只交了一个月的钱。他知道叶旗早就习惯了换幼儿园,也知道不告诉别人真的名字的意义,於是甩手离开。是上天垂怜,叶旗和莫小宁成了好朋友,在紧急关头又阴差阳错地坐进了程家的车里,被妥帖地照顾著。
叶风挣扎著站起来,跪在废墟上,紧紧抱著儿子的身体:“真好……碰巧我也姓叶,我们……做个哥们儿如何?”
半酣的气息在这个温暖的上午汩汩流动。军校大楼的废墟上三三两两坐著的士兵们开始唱各种南腔北调或者干脆不成调子的歌,那声音本来是渐次高低,後来不知怎的,竟然下意识地统一了曲调。那是流行音乐榜里最好唱好学的歌,你爱我我爱你,永永远远,直白通俗。林砚臣和凌寒互相扶著,一次又一次地给爸爸妈妈们端茶,凌易跟江瀚韬咬耳朵:“看,我儿子,结婚了。”
一如当年时光里,爸爸们含笑看著儿子的成长。
江瀚韬指指远处琥珀色头发的江扬,还有身边正在喝酒的笑容灿烂的苏朝宇,温柔地迎击凌易“比儿子”的邀请:“看!我儿子!和我儿子!”
时光多残忍又多精彩,怒马狂花刀光剑影,又或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繁盛凋零间,不经意就掩去一个年代。而他们,少年英豪,绚烂年华,有许多动人美好,正渐次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