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编造合理可信的受伤生病不宜参加公众活动的理由。
苏朝宇在庄奕离开的当天就订了去布津帝国边境雪山风景区的火车票,他的银行卡里有一大笔冠军奖学金,还有母亲单位给的一点丧葬补贴,他背着高中时的越野背包,买了最远最远的车票。上车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又有着怎样的风光和风情。苏朝宇透过车窗看着帝都渐渐远去,积攒了很多很多天的疲惫和伤痛一下子涌上心头,他的额头顶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死死咬着自己的拳头,他想发泄,却发现自己根本已经哭不出来。
其实从苏暮宇永远消失以后,年幼的苏朝宇就渐渐知道,真正的悲伤,是心底最深刻的伤痛,无法排遣,无法消弭,甚至无法用泪水来发泄。他想起那些惊醒的夜里,他看到父亲和母亲并肩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翻着他们幼年的照片相互抚慰,他想起那些沉沉夕阳茫茫夜色的晚上,他和庄奕推着坏掉的单车走过流光溢彩的城市,他想起很多很多快乐和难过的往日,生活的主角,真的只剩他一个人。
每个人,都用同一种方式,无声无息地离开他,像是断崖像是黑洞,前一秒还微笑鲜活,下一秒已经相隔万里。
苏朝宇细细地看自己左手的掌纹,对最复杂的密码也游刃有余的大脑完全理不出头绪,最后他苦笑,把整个身子摔在火车高高的上铺,努力在颠簸和铿锵的噪音中入睡,陌生的旅途,来来往往的乘客相互微笑,同室而眠同室而居,萍水相逢的亲密,48小时限量版。
他居然睡着了,而且比过去的几个月睡的都要好。
老旧的机车驶过平坦的大陆,爬上崎岖的山脉,穿过无数长而幽深的隧道,跨过若干汹涌澎湃的河流,终于在三天以后,停靠在边境的小城。许多农民推着独轮车在简陋的展台上贩卖应季的水果,脏兮兮的孩子钻过栅栏,向来往的旅客兜售山里抓来的松鼠和雨后新生的蘑菇。苏朝宇被一个十来岁的蓝眼睛少年缠得没有办法,不得不花十块钱买下来他拴在手臂上的一只松鼠。不同于帝都宠物店里那些奇异的外国品种,这个小东西跟儿时图画书里画的那些一模一样──棕色的大眼睛,微微向上翻着的尖耳朵,三条醒目的黑白相间的花纹从脑后一直贯穿到背部,毛茸茸的大尾巴比身子还长,睡觉的时候,就是最好的被子。
苏朝宇拎着软柳编的小笼子走出特克斯车站的时候,天很蓝,他深深地呼吸着有青草味道的空气,只觉得满身清爽。
以后的十几天,苏朝宇过得相当疯狂,他每天清早起床,在朝阳中骑很久的单车到达远郊的风景区,然后用整天的时间来做一般游客根本不敢尝试的项目。他曾经用两个小时的时间爬上难度最高的徒手攀岩壁,然后长久地坐在陡峭的岩顶,望着邻国的方向灌下一打以上的啤酒;他也曾经在漆黑的夜里去瀑布下的水池游泳,浓密的树林中看不到星光,只有蝙蝠无声来去,隐隐能听见猫头鹰哭泣般的鸣叫。他也去蹦极,从上百米高的悬崖上往下跳,安全绳只拴脚腕,失重,坠落,他疯狂地迷恋一切能让他本能觉得恐惧的运动,身体在极端的条件下会先于头脑做出反应,因此可以在旷野中狂吼,可以在湍急的水里泪流满面。
那些躺在旅店里的晚上往往整夜失眠,苏朝宇一次一次地起来,一根接一根地抽边境小城里来历不明的进口烟。那只从开始就陪在他身边的松鼠已经习惯了在他的鼠标垫上睡觉,每到这时候就会被呛醒,一边发出孩子般的咳嗽声一边眼泪汪汪地盯着他。
苏朝宇用手指抚它的头,它就依恋地蹭他的手指。盛夏的特克斯入夜仍然寒气袭人,但它会给他温暖的触感。苏朝宇会拧灭了烟,低声地跟这个小家伙说他和庄奕的故事,他的家,他的弟弟,所有一切无声无息的失去,絮絮叨叨,琐琐碎碎,小松鼠常常就在他掌心里睡去,毛茸茸的尾巴盖在身上,极尽满足。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反复地回忆,用力地悲伤,倾心地释放,苏朝宇知道自己正在慢慢地恢复,他渐渐可以微笑着跟遇到的小镇居民打招呼,跟那个总对他抛媚眼的酒吧女尼娅说两句俏皮话,后来有一天,他终于可以镇静地坐在电脑前,平和地打开庄奕新注册的博客,看她的结婚照,看她精心地经营爱巢的点点滴滴。苏朝宇终于承认,在生命的旅程里,他和她已经分道扬镳,少年时共同看了最美的风景,可是以后,她只是他曾经爱过的一个人,他也一样。
可是我还是要谢谢你,苏朝宇低声地对照片里那个绝美的新娘说,谢谢你教会我如何去爱,也谢谢你,在那么多不堪的岁月里,陪在我的身边。我会带着你给我的一切,重新上路。
他的松鼠安然地蜷睡在他的鼠标垫上,整夜未醒。
苏朝宇离开特克斯的前一天,把他没有名字的松鼠放归了山林,回旅店的路上,他又碰到了那个蓝眼睛的酒吧女尼娅,她正跟一个银灰色长发的年轻男人打情骂俏,看见苏朝宇走过来,她立刻风骚地对他招手。隔着一条马路,苏朝宇第一次主动开口跟她说话:“我要回去了,以后再去你的店里玩,再见。”
尼娅身边的男人好奇地抬眼看了看苏朝宇,苏朝宇却已经转身离去,远远地听见尼娅对那个人说:“万飞哥,看人家多么绅士,你呀……”
苏朝宇没有听见那个叫做万飞